裴臨崖問:“好吃嗎?”
少年太容易被吓到,蒼白的顴骨立刻浮起薄紅,睫毛慌亂地垂下,屏着呼吸過了一會兒,才抿着唇輕輕點頭。
裴臨崖裝作沒看到他偷偷舔掉那一點嘴唇上的糖漬。
裴臨崖陪牧川聊了一宿的天。
他讓牧川睡在他的膝蓋上,輕輕撫摸少年的頭發,讓人打來熱水,擦拭幹淨蒼白臉頰上的淚痕,他放任睡夢裡蜷縮的牧川攥着自己的衣擺。
睡醒的少年Alpha臉上似乎有了一點微弱的血色。
牧川夜裡又驚醒了幾次。
裴臨崖沒有走,還陪着他,握住他痙攣蜷縮的右手。
“你還有左手。”
裴臨崖耐心地告訴他,像哄墜進噩夢裡的孩子:“後勤崗對殘疾程度沒那麼高的要求,還有制圖工程師、套料工程師……都不禁止殘疾個體入職。”
他說得很慢,在專業術語上耐心停頓,确保牧川聽得清他的話。
“你看這個。”他摸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幾分招聘簡章,放大準入條例,“包吃住,計件工資,你不知道嗎?帝都很多機甲制造都全自動機械化了。”
“調試機器不需要你兩隻手。”
“等出去以後,你可以繼續報夜校,繼續學習,拿成人文憑。”
他低頭,看睫毛下一點微弱的細碎光點,笑了笑,擦拭那些停不住的眼淚,摸摸牧川的頭發:“十八歲了,是不是?”
鄉下來的、沒什麼見識的小Alpha其實是很容易哄的。
隻要幾句軟話、一顆糖。
裴臨崖看見牧川朝他笑了。
淺茶色的虹膜還模糊罩着層霧,但又已經能稍微映出他的影子。
剛滿十八歲的少年望着他,笨拙地、生澀地努力調整表情,蒼白臉頰旋出一個稚氣的小窩。
沒人能做到不在這時候把人抱進懷裡吧,裴臨崖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失誤,他收攏手臂,護住依偎上來認親的雛鳥,低頭看那個栗色的發旋。
牧川的頭發上是監獄劣質清洗劑的味道,卻意外的柔軟,像絨羽。
他忍不住撫摸這一點柔軟。
這樣過了好一陣,靠在他胸口的腦袋輕輕動了動,仰起頭。
“您、您能……”
牧川說話還很吃力,聲音微啞,咬字有些含混,他太緊張,忘了說官話,帶着南邊鄉下方言那種很柔軟的腔調。
“我什麼……都做。”
“打掃,做飯,鋪床……”
裴臨崖微微皺了下眉。
牧川沒有看到他的反應。
生性溫順的少年,睫毛劇烈顫抖,嘴唇反複動了幾次,才小心地繼續用最輕的聲音繼續說:“我,我每天,隻要一個小時,繼續讀書就行……不要工資。”
監獄裡都知道裴臨崖要個随身的勤務。
牧川的頭埋得很低,說到最後已經隻剩氣音,顴骨泛上羞愧的酡紅。
仿佛問出這句話,就足以讓他徹底羞愧難當。
但牧川還是問了。
用最後一點不想沉下去的力氣。
他攥着裴臨崖的衣擺,指節青白,微微發抖,像馬上就要溺亡的人,抓住最後救命的稻草:“等……出去,我能跟您走嗎?”
……
記錄到這裡就斷掉。
系統看得正入神:「?」虛拟彈窗随機就瘋狂閃爍「??」
「???然後呢!」
裴臨崖答應了沒有??
“啊。”
沈不棄舉着那把沉重的、冷冰冰的大黑傘,努力不被風吹飛,一下一下跳着不沾水的地方:“我不知道。”
他挺頑強地和肆虐的飓風搏鬥,黑傘被刮翻了好幾次,褲腿和衣服都被吹得像是風筝,他單腳跳上一塊石頭。
系統:「????」
“他出差了。”沈不棄的聲音混在呼嘯的風裡,“挺突然的……他忽然接了個緊急電話,說必須立刻走。他讓我好好照顧自己,等回來給我答複,這一走就是兩個月……”
風一把狠狠奪走了傘。
這可不怪他了,沈不棄瞬間被徹底澆透,遺憾地招手和傘告别,歎息風好急雨好大。
他沒有雨衣可穿。
裴疏不給牧川備雨衣。
裴疏很不會養配偶,他要糾正牧川的強迫行為——不停洗手、怕光、怕水怕雨、對那種事的過度反感和生理性抵觸……所以就沒收了牧川的雨衣。
明明沈不棄那天也隻恪守人設,因為牧川不想和Omega有肢體接觸,所以穿着雨衣和他上床睡覺了而已。
沈不棄覺得裴疏小題大做。
系統暫時沒内存考慮裴疏,它還沒弄明白裴臨崖是怎麼想的,明明隻差一點就能救起牧川了,隻差一點,牧川錯位的命運就能挽回。
而不是留在監獄,繼續被“Alpha社會化守則”徹底洗腦,徹底種下那些離譜的觀念,又被困在裴疏身邊。
不是在監獄的規訓和裴疏的控制下,變成一具溫順的空殼。
系統想不通:「就不能晚一天出差嗎??」
“不能啊。”沈不棄耐心給它解釋,“裴臨崖不是來救我的。”
系統愣住。
裴臨崖是來避免他這顆棋子崩掉的。
裴臨崖當然不會帶牧川走,這從來都不在計劃裡——他不能。裴臨崖有自己要做的事,要執行的計劃,牧川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一枚既能制衡裴疏、也能逼瘋裴疏的無可替代的棋子。
是某天刺向裴疏最合适的刀。
……牧川要留在裴疏身邊。
這是最有利的方案。
後來牧川和裴疏結婚,看到裴臨崖來參加婚禮,被領過去敬茶叫大哥,還一個人站在那裡怔了很久。
……
系統也愣了挺久,被撕開雨幕的漆黑商務車引擎轟鳴震醒,違規闖門,超速,輪胎碾起半人高的水牆。
系統看見裴臨崖的領帶沒打,畢竟這是半夜,襯衫沒熨燙妥帖,西裝外套丢在後座上。
系統問:「裴臨崖後悔了嗎?」
“嗯?”沈不棄正在掏出防水小計算器算狗血值,聽見聲音就立刻收起,“會後悔嗎?”
系統:「……」
它覺得整件事裡有這個狗血部部長蓄意。
但沒有證據,沈不棄可是嚴格按照劇情人設走的,他做的一切事情、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違背人設。
差一點。
牧川差一點就當制圖工程師了。
裴臨崖扯下安全帶推開門快步走向牧川,他把雨衣罩在牧川頭頂,低頭看清瘦單薄過頭的Alpha,擡手要替他擦拭雨水,卻沒摸到那些頭發。
手停在半空。
沈不棄向後退了一步。
被雨淋透的青年,膚色有種似乎随時都會消失的透明,不像少年時候那樣,傷心了會哭、哄好了會笑了。
很規矩,按照監獄裡教的,後背挺直,細瘦的腿并攏,雙手交疊放在小腹,雨水順着脊背向下淌。
按照《Alpha社會化守則》第七章第五條,作為裴疏的合法配偶,授受不親,禮貌地快速離開裴臨崖的手臂。
裴臨崖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裡,看着溫順垂頸的青年,牧川又長高了一些,更瘦了,瘦得像一隻被做成完美标本的鶴。
淺茶色的眼睛,像冰薄荷水,冷掉的茶,覆着一點碰不到的霧氣。
“我先生……他不舒服。”
牧川的聲音很輕,很拘謹,垂着睫毛:“裴大哥,能麻煩您送我去機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