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是一個慈愛的聲音,讓他回憶起自己還沒有誕生前的混沌時期。
他究竟叫什麼……
為什麼在夢中總是無法聽清那個名字……
“……”一雙沾滿泥土的手抱起了他,手上滿是被枝條劃傷的舊痕,“你是我的最後一點仙力所化。你不似一個人,生來通曉世間所有的情,但我不點化你的神魂,不叫你生出欲念。這樣混沌的你,便可保護這三界……此即大善。”
我究竟是什麼……
它在心裡問。
另一道粗犷的男音說着:“我要将我的眼給它。”
“金戈,這樣對它太殘忍。”
“既要令他成就大善,便要先遍觀此世……”
……
他像一朵漂浮的灰粒,不知在天地間浮了多久,終于在另一段夢裡落地。
“不要再輕易睜眼了。再這樣下去,你會死……”
聞人月聽見了楊歲卿的聲音,他竭力睜眼向面前薄霧裡看去,一滴冰涼的眼淚滴在了他臉側。
他亦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歲卿,我從來不怕死。”
……
眼睛一陣刺痛,再度被夢魇糾纏的聞人月驚醒了過來。
他轉瞬間想起了昨晚曆經之事,忙跳起來去看小芹的情況,清晨的陽光給窗框下面搭了個暖邊,多餘的晖光落在草枕上。
小姑娘呼吸平穩。
沒事就好……聞人月立即松了那口氣。
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他聞到了熟悉的氣味,不敢置信地擡頭朝門口望去——來人竟是雲青。
他端着一盆清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聞人月從塌上跳下來,沖着他轉了幾圈。
果真是雲青,全身的氣味都與原來相同,手臂上也纏着止血的綢布。
“昨夜多虧你了,仙人。”雲青把水盆放在一旁,擰了擰搭在盆沿的手巾,給小芹擦了擦臉,“若非你出手相助,我父女二人怕是都要遭妖邪擄走了。”
聞人月回想了一下昨夜之景,莫非……師尊最終出手相助了?
不太對勁,若是師尊要出手,又為何對自己那般嚴厲制止。
他沒有貿然開口搭話,隻是趴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雲青給小芹擦臉上藥。
“小芹,小芹,”雲青呼喚道。
小芹睜開眼醒了過來,揉着眼叫了一聲“爹爹”,雲青立即抱着小芹摟了摟,說:“昨夜将爹爹吓壞了……”
“爹爹,出什麼事了?”小芹失了血有些虛弱,努力在塌上坐起來,“爹爹身上怎麼有傷?”
雲青随意編了個借口道:“昨夜有馬匪襲擊驿站,險些将你傷到了,爹也上去和他們拼命了。好在你傷得不重,放心,爹已經找了最好的傷藥來,小芹不會有事的。”
小芹:“馬匪……是壞人嗎?有壞人來了?”
“嗯,是壞人,不過都被趕跑了,沒事了小芹。”雲青安撫道,他拉着小芹走下床榻,小芹被吓得有些腿軟,好在精神沒什麼問題。
雲青說要帶她去吃飯,兩人一齊出門去了。
聞人月這才從角落支棱起來,好在他沒有出聲,他終于發現有哪裡不對勁了……
除了雲青進來那一聲以外,他與小芹後來所有說的話,包括二人出門前的互動。
父女倆好像都天然忽視了他的存在。
就好像他若是不出聲,也不肆意闖入台前,這便是一場排好了的戲劇,所有的台詞也都是編演好的……
自從昨日聽師尊一番教導,他便憋着一口氣,想要證明這過去并非完全的舊事重演。
事實證明,那些雲青與小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曾經發生過的,就算與他有一些牽連,也并不會改變兩人最終在夢裡的去向……
聞人月撥開房門,悄聲追了出去。
雲青帶着孩子,步伐不算快,他帶着小芹去吃飯,與商人們攀談生意,夜裡為小芹講故事或是習字,神色一如既往。
唯有一點,他在聞人月不出聲後,再也沒有注意過他,隻一味地做着雲青那個人該做的事。
聞人月變得越來越沉默,他每一日都在夢裡做着不同的夢,醒來時記不得内容。
他如一個戲外之人,遙望着如往常一樣露出笑容的小芹和雲青,竟然有一日感到了詭異的和諧。
或許是他的錯覺?
或許那一夜的槐枝并沒做什麼?
或許是雲青自己回來了……那一定也是一場夢。
每當聞人月質疑自己,都會緊咬着嘴裡那根仙筆,他将刻的“聞人月”三個字已經咬得辨認不出字形。
夢中的他無一例外,都沒有這根師尊賜予的仙筆,這幾乎成了唯一讓他确認自己仍然真實存在之物。
終于,雲青在與商隊成員喝酒時,提起了回村之事。
距離他們來到槐城,已過去了一個月的光景。
聞人月叼着仙筆,忽而想起了小芹夢中的第一眼所見——那是商隊回村的景象,也是小芹那場噩夢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