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諸多事務,她最愛的就是這一樁。
欣賞各式各樣的禮物,再從庫房裡挑出一件件合适的回禮,可比數字有趣得多。
她敢說,她們家庫房裡有什麼好東西,她記得比鐘夫人手上那本冊子還清楚。
“小姐。”菘藍從一堆禮盒中捧出個精巧的檀木盒子,“周公子送來的。”
孟令窈輕蹙了下眉,擡手推開匣蓋。
盒中擺着前朝大家顧晚園的《雪竹圖》。大雪過後,幾竿粗竹筋骨铮铮,挺拔蒼勁。
若是真心愛畫之人,見着這畫怕是再也舍不得松手。
還好她不是。
孟令窈盯着落款看了會兒,道:“去庫房取那支四十年的山參,連畫一道送回去,就說太貴重了不敢收,山參送給老夫人補身子。”
依照現在的行情,這畫黃金百兩也賣得。
聽聞周逸之從不做虧本買賣,她目前并不願同他做這筆生意。
“是。”菘藍用紙筆記下小姐的安排,以便稍後一一吩咐下去。
孟令窈指腹輕輕摩挲檀木盒子邊緣,忽然問:“陸家那邊有消息嗎?”
蒼靛立刻來了精神,“前兩日吳郡傳來最新的消息,陸家家主在押解至京的路上自裁,京城這裡倒是沒有太大動靜,大理寺口風緊得很。不過——”
他壓低嗓子,神神秘秘道:“我聽大理寺府衙附近的攤販說,每日剛支上攤子,差役們就來要吃食,個個都瞧着疲累得狠,許是不大順利。”
孟令窈冷笑,“他還挺有文人氣節。”
眉心無意識皺起,孟令窈暗忖,裴序空有一身本領,竟放着公務不好好幹,去山上的莊子躲清閑。
實在不像話。
-
臘月二十四,大理寺門前一對獬豸上積了層薄雪。裴序踏着掃淨的青石闆路往裡走,一道慌慌張張的身影從側門鑽出來。
“孟大人。”他拱手行禮。
孟硯懷裡的牒牍堆得快擋住視線,他艱難地探出頭,“裴大人,早。”
牒牍搖搖欲墜,裴序伸手扶了一把。
孟硯趕緊道謝,不待回應,匆匆道:“太常寺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嶽蒙打着哈欠走出門,望着那道倉皇背影直樂,“如今滿京城就屬太常寺和大理寺最忙——一個忙着祭祖,一個忙着送人上路。”
“孟大人來我們這抄近道的,也不知是誰發現的小路……”嶽蒙觑着上峰面色,試探着問:“大人,可要封了那道門?大理寺畢竟有諸多不宜外揚之事。”
“不必。”
裴序收回視線,朝裡走去,“陸鶴鳴還沒招?”
“是。”嶽蒙眉頭打成死結,“就剩半條命了,硬是咬死了不說。”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特地傳信給裴序,年前這幾日他都要陪長公主。這些年的慣例了,他們做屬下的再清楚不過,連聖上都曾特地關照。
裴将軍的遺孀,當朝長公主,如何能不多照拂。
嶽蒙抓了把頭發,“陸家那老頭吞了瓷片,其他族人都是懵然不知,現在知道那樁事的也就隻有……”
話未說完,獄卒匆匆跑來,“大人,陸鶴鳴鬧着要見您!”
“嘿!”嶽蒙怒目圓睜,“他當我們這是大酒樓嗎?還點上菜了!”
裴序擡手,止住他話頭,示意獄卒帶路。
地牢陰濕,黴味混着血腥氣,陸鶴鳴就靠在草席上,口中哼着斷斷續續的小調,好似不在監牢,而是置身于姑蘇河上的某條畫舫。
“陸大人好情緻,”簡肅嘲弄道:“死到臨頭還有興緻唱歌。你老實交待,興許還能多唱幾天。”
他一雙眼睛透過圍欄死死盯着監牢中人,眼下兩道青黑格外明顯。
一時間竟叫人分不清,到底誰才是那隻被熬的鷹。
陸鶴鳴阖上雙眼,看也不看他,“你做不了主,我要見裴序。”
“你——”
“簡肅。”裴序自昏暗走廊徐徐走出,淡聲道:“下去吧。”
“是。”
見到來人,簡肅緊繃的身軀驟然放松下來,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陸鶴鳴聽見動靜,翻了個身,手撐着地面爬起來,幾步踉跄走近,頭發散亂,衣衫褴褛,兩隻素來舞文弄墨的手此刻沾滿血污。
他一把攥住欄杆,雙眼仿佛燃着火焰,一字一句道。
“我要見孟家小姐,孟令窈。”
“隻要見到她,我什麼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