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垚俯視着他,她從來沒有見過陳和順這麼狼狽的樣子,他确實是老了——即使是聳立的黑影,終究也有倒下去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她不會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的。
陳垚稍稍移開步子,心裡漫上微而冷的情緒,在最初的憤怒和大仇得報的喜悅後,像陣細細的折磨,折磨着她。
她把手機屏幕亮起來,打算報警叫警察——又是叫警察。
從小到大,沒完沒了,熟練地敲下110,然後轉接。
“你好,我這裡是青荷區百安一路……”她轉過頭,看向路邊立着的牌子,隔着一條馬路,對面有家還亮着燈的美宜家。
“嗯,好,謝謝……我沒什麼——”
最後幾個字被扼殺在喉嚨裡。
地上的黑影突然暴起,陳垚長夜般的眼眸反射出一道雪白的光,她驚異地往後退,刀卻陡然逼近眼前,鼻尖。
噗——
紅色的血一下滾了出來,滴答滴答,從白皙手臂的破口裡,一路流到指縫。
陳垚黑色的眸子睜得極大,瞳光劇烈地顫抖着。
但那不是她的手。
那是——周清的手。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又或者,一直沒有離開過。
陳和順看不見,拿着刀子隻知道往前撲,胡亂揮舞,周清在千鈞一發之際把陳垚拉開,右手往前格擋。
被劃傷那一刀後,他迅速奪了刀,一腳踢在陳和順的胸口,又将他打趴在地上。
當啷一聲,右手垂了下去,刀就跟着掉。
但周清無暇看自己的手,他用左手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打算再打一遍110。
“喂,請快一點,我們這裡——”
“我們這裡有人受傷了。”陳垚發抖的聲音接上後半句。
周清一怔,視線從陳和順身上移開,看向陳垚。
她死死地盯着他流血的手臂,溫熱的血一路流到她的手臂上,她微微張着唇,聲音發顫發緊:“我們這裡有人受傷了,很多血,很多血……”
“陳垚……”他一貫鮮紅的唇褪了色,但臉上仍然帶着熟悉的笑,想安撫她:“我沒事的,傷口不深。”
陳垚順着他的聲音慢慢地擡起頭來,蒼白的臉上黑色的眼,紅色的眼尾蓄起豆大的淚。
“沒事嗎?”豆大的淚從她殷紅的眼尾滴下,淌過一道清亮的淚痕,她怔怔地重複着,像牙牙學語的孩童:“傷口不深嗎?”
“對的,傷口不深的……”他稍稍皺了眉,但仍極力笑着,笑容一如往常:“不疼,别哭,别哭,垚。”
“可是……”
少女抖動的聲音零碎星落,碎得不成樣子,語調碎不成團,她拿着紙巾,緊緊地捂着受傷流血的手臂,聲音忽而一顫,眼淚就跟着掉。
“我覺得好疼……”
周清一怔,望着她顫抖的眼眸,每一個字都像眼淚,啪嗒啪嗒,砸在他心裡。
我好疼……
……
從警察局做完筆錄出來,時間已将近十二點,公交車已經沒有了,他們打車回到僑苑小區。
僑苑小區門口的燈還亮着,旁邊保安亭的大叔剛和一個女人說完話,要進去值班。
女人轉過頭來,一張細瘦嚴肅的臉,眼皮浮腫着,像是剛哭過。
周清看到了,抿着唇叫了一聲:“媽媽。”
林訣慢慢地走過來,視線落到周清纏着繃帶的手臂上,傷口并不深,已經做了簡單的消毒處理,不影響日常活動,這些,剛才在警察局,他已經打電話告訴過她了。
她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林訣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周清,伸手緊緊地抱住他,周清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自從周奶奶去世後,他就沒被母親這樣溫柔地對待過了,家境驟然衰落,讓林訣總是緊繃着神經,催促他學習,指望他出人頭地。
他不太習慣這樣溫和的接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做出怎樣的回應。
但林訣很快就放開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越過他——走到陳垚面前。
陳垚稍稍擡起頭來,看向她嚴肅的臉龐。
林訣執拗地盯着她的眼睛,聲音還帶着未褪的沙啞,語調卻格外堅定:“陳垚,阿姨求你一件事情。”
“……什麼?”
林訣很少求人,更别提用這種姿态和她對話。
陳垚聽得一怔,随後低下頭去,扯出一點自嘲的笑。
林訣的聲音猶在耳畔輕響,像個帶風的耳光,扇得清脆。
“求你以後——不要再和周清來往了。”
“答應阿姨,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