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嬌叱伴随着鷹隼呼嘯,人已到跟前。
蔡九模模糊糊看見一襲紅衣,在白茫茫一片顯得更加火紅熱烈,飄然而至。
蔡九軟軟倒下,燈盡油枯的身體實在是扛不住寒冬的雨雪。
也不知這兩個命大的家夥睡了多久……
先前,蔡九原以為金戈鐵馬,殺氣漫天的壯麗景象是何等壯懷激烈,單方面的屠殺徹底,毀掉自信!蔫着腦袋的蔡九和左小四躺在床上。
說是床也就是木闆鋪上些茅草而已,屋内除了這張床,就是一張方桌和兩條長凳,拐角處一個陶罐火盆裡,幾段手臂粗的木頭燃燒着,這才讓室内有了一些暖意。
左小四已經醒轉,傻傻歪着腦袋看着蔡九,看見自己這位大哥蔡九,喃喃低語:“你沒死?”
蔡九倏然一驚,心想:自己應當是死了。如何又活将過來?
便伸展胳膊感覺後背生疼,腦子裡思緒又飛到戰場:雙方厮殺已殺紅了雙眼,在義勝軍開始潰散之際,當時自己暴吼一聲:“生當為豪傑,死亦做鬼雄!”在這關鍵的一吼,震住了軍心。這時一個矮胖粗蠻金軍大漢用一柄彎刀砍向自己,左小四用左臂硬生生架住這一擊,骨頭斷裂的聲音還依然記得。好在左小四擋住削向自己腦門第一刀,不然死無全屍。第二擊便是張都尉抱住為自己扛一棍……
這個平日裡屁颠屁颠,尾随自己,唯唯諾諾的一個七品武境的武将,蔡九原以為戰事一起,這個男子會腳底抹油。想不到,他會幫自己擋刀?
蔡九疑惑的看着左小四,問道:“張都尉死了?”
左小四目光呆滞看着前面那堵破牆,喃喃說道:“都死了,全都死了。“
蔡九心中五味雜陳:張都尉把自己推開,原本可以架住那鐵棍,硬是用自己腦袋扛住,腦漿砸得四濺。腦子裡漸漸回憶起那個讓人一生難忘的場景。
太原被圍,張統領命義勝軍三萬精兵馳援太原,後方中軍大帥營帳中隻留下蔡九和左小四。這兩人可是那位廟堂之上的宰傅大人,托付給自己的兩個纨绔。雖說這位宰傅大人退位下來,誰知他何時又能上去?這二十年,上上下下也不知多少回,一直屹立不倒?
蔡九好不容易遇到,戰馬雄嘶,兵戈橫飛過瘾的事,如何錯過?對于做文章還不如當個将軍來的簡單明快,這不是符合自己平日裡街坊打鬥嗎?在街坊打鬥和戰場不是一個卵樣?于是兩人偷偷溜出大帥營帳跟随馳援太原的三萬鐵騎。
張統領聽到這個消息魂飛魄散,若是這個小祖宗,萬一有個好歹,怕是一萬條命也不夠賠的。慌忙讓自己的那個圓滑世故,武境七品的親侄子張檢都尉,帶上自己的骠騎營,并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都要完完整整,把蔡九帶回大帥營帳!誰死,也不能讓這個吊兒郎當的纨绔死!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居近十八年高位,宰傅大人的囑托,雖是輕言細語,但話裡話外滿是殺氣。若是少一根毛,你就不用回來了,還有你的家人。
臉龐已有血色的蔡九心想:那個兇神惡煞的金軍大漢,起碼也是六品武境。不然,張檢的身手如何不敵?
殊不知,張檢看見那一棍,帶着上乘的外家功力砸向蔡九,縱然再高的武鏡也是無法相救,隻有用命填,一瞬間的事兒,隻有自己的命去填家族的窟窿。
蔡九不由得喃喃念叨:“張都尉?張大人……”念叨中眼框不禁濕潤起來。
這時左小四忽然傻笑起來,說道:“呵呵,張大人?……死了,全都死了。”
蔡九看着左小四,模樣變得呆傻。下意識又摸摸自己的後背,感覺不到剛才那般疼痛,便搖搖頭說道:“我沒死,你也活着。”說罷,撫摸左小四的臉,看見如今隻有一隻胳膊的他,心中一陣難以言表的悲涼湧上,濕潤眼眶忍住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
左小四看着蔡九流淚,神情憨傻木納傻笑起來,他從未看見過自己的九哥流過淚,就是那個管家把手中的棍子打斷,也未曾看他流過一滴眼淚。
看到這不禁失神,呆愣愣看着蔡九的臉上的淚珠,伸出手指,沾了蔡九臉上的一滴淚珠,放在嘴裡吸允起來。
眼前的這位兄弟,原來的調皮可愛憨傻模樣已盡失,一個時辰之前還在太原的城牆外,經曆着一場從未有過的戰場厮殺,血霧彌漫開來,順着自己的眼簾向外擴散,刀砍,錘砸,矛刺,嘴咬----
人世間,最殘忍的暴力在他的身上發生,眼睛閉上,全是刀砍劍刺彌漫開來的血霧,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聲。殺紅雙眼的士兵一個個如同瘋狗野狼一般的嚎叫,野蠻對沖。
以往跟蔡九在京都和纨绔鬥毆,雖是打的頭破血流也是适可而止,總有結束或是和解。
兩軍厮殺,隻有死了,才徹底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