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多就從家裡出發,四點終于坐上車,沈昭和安粲已經累得睜不開眼。幸而宋淮安還有些良心,買的是卧鋪票。
兩個人剛沾到枕頭,呼吸就均勻綿長起來,沉沉睡了過去。宋淮安卻是毫無困意,興奮地根本無法入睡。這狀态從昨天晚上沈昭打了他一下開始,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宋淮安側頭望去,目光落在對面鋪位熟睡着的沈昭臉上。
沈昭繼承了沈雲女士在樣貌上的全部的優勢,本應該是一樣的明媚且張揚,卻又在過于幹淨純粹的氣質的襯托下,将那份豔麗調和,顯出種獨特的甯靜溫婉,像一場淋漓纏綿的秋雨。
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穩,眉頭微微蹙着,幾縷發絲貼在臉頰。宋淮安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到她。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手機,飛快對着沈昭的睡顔拍下了一張照片。
屏幕上,那張安靜的面龐就這麼被定格。宋淮安心裡立刻湧上一股做賊般的羞恥感,不住地譴責自己的不道德。
手指懸在删除鍵上,猶豫再三,摁下,卻又忍不住從回收站恢複。來回折騰了好幾遍,最後懊惱地把手機扔在一旁,仰頭望着上鋪的床闆,半晌之後,終于長長地歎了口聲,也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心底那層朦胧而又模糊的界限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沖破,可宋淮安卻固執地不肯相信,隻堅守着他對于朋友的定義。
可他仍然翻來覆去睡不着。
宋淮安上次回家還是在過年,結果沒說兩句又和媽媽爸爸吵了起來。飯桌上的話題翻來覆去,卻永遠圍繞着工作和相親。聽着那些話,他卻越發覺得自己像是待價而沽的商品。
他學得專業,她們不看好,他幹的工作,她們覺得沒前途,這麼多年,更是女朋友的影子也沒有一個。
不見面時倒是還念着他的好,一見面,說不了兩句就又開始互相嗆。
可他也才隻有二十三,事業上沒有一點兒能拿得出手的成就,空有個還算不錯的家世背景,可真放上相親市場,這點兒資本也單薄得很。
思及此,宋淮安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心裡竟開始有些緊張。隻希望這次回去,場面不要鬧得太難看,尤其是當着沈昭的面。
哦對了,還有安粲,宋淮安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
*
熱浪滾過,空氣裡彌漫着一種混雜着洶湧人潮的燥熱氣息,北京特有的風格。
終于到站,安粲和沈昭站在喧鬧的出站口,望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城市和人流,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茫然。兩人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宋淮安,帶有無聲的依賴,等他在前面帶路。
“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先住下?”沈昭的聲音從湧動的人流裡擠出,透出顯而易見的緊張。
她攥緊了手中的行李箱拉杆,微涼的金屬硌着掌心,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些力量;另一隻手挽上了旁邊安粲的胳膊,這是她從家裡帶來的,唯二能抓住的依靠。好像隻要握住它們,就能築起一道無形的牆,将心裡正不斷上湧的自卑牢牢困住。
“小縣城”這三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箍住她的心髒。沈昭深愛着那個自己成長起來的家鄉,可此刻站在這座龐大到令人眩暈的陌生都市腳下,那份由格格不入引發的自卑,仍像是潮濕的苔藓,在心底悄然滋長。
安粲則完全不同,她的臉上寫滿了新奇與興奮,緊緊跟在宋淮安身後,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沈昭,腳步輕快,左顧右盼,似乎要把一切都印在眼底。
“不用找,我已經安排好了,”宋淮安頭也沒回,在手機屏幕上輕點兩下,“來接我們的人已經到了。”
沈昭和安粲對視一眼,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茫然與疑惑。要不是沈昭的大姨沈君對宋淮安知根知底,保證他絕對靠得住,她們真怕自己被宋淮安打包賣了。
一路忐忑地跟着,直到坐上車,車門“咔哒”一聲輕響關上,她們仍像浮在雲端,不真實感壓在心口。
“你,你再說一遍,這車是什麼?”安粲往前探了探身子,望着斜前方一臉坦然的宋淮安,沒忍住摸了摸身下柔軟的座椅。
“邁巴赫啊。”宋淮安側過身對,看向後排的兩人,語氣平常。
邁巴赫。别說是她們自己家裡了,估計整個縣城,甚至上屬的市裡,都未必能找出兩輛。大姨之前半開玩笑說宋淮安是小少爺,沈昭隻當是調侃,以為頂多會是小康之家,現在才明白,原來“小少爺”這三個字是實指。
要不大姨會說他靠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