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自嘲一笑,不安地往寬大的座椅深處縮了縮,手腳都有些不知道怎麼放。安粲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悄悄握緊她的手,又繼續興緻勃勃地打量着車裡低調奢華的内飾。
“哎,宋淮安,”安粲的好奇心壓過了震驚,“你家司機的工資一個月多少錢啊?我和沈昭要是找不到工作,來你家打工可以嗎?”
宋淮安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似乎被逗笑了,唇角彎了彎,“這個你得問我媽媽了,我上班之後她們也不給我生活費了,我一個月三千塊錢的工資,可能付不起你倆的薪水。”
車平穩地開着,窗外的景物勻速掠過。沈昭的眼皮有些發沉,強撐着精神,不好意思在别人的車上睡着。
宋淮安向後一撇,正看到她努力睜眼卻又忍不住小幅度點頭的樣子,隻覺得可愛,忍住拍照的沖動,開口道:“後排座椅可以放倒,困了可以躺會兒。”
“這麼高級?”安粲來了精神,摸索到按鍵摁下,身下的座椅果然緩緩向後傾斜,形成一個舒适的弧度。
“原來小說裡說得都是真的,我們農村人第一次見這種高級的車。”她舒服地喟歎一聲,調笑道。
沈昭依言躺下,身體陷進柔軟的包裹,卻一句話也不想說。
她知道這樣不對,可那股揮之不去的自卑感,像藤蔓悄悄纏上了她。
沈昭看着旁邊已經放松下來,隻感覺新奇的安粲,心裡微微發澀。
安粲總是那麼明媚,直接,是迎着太陽而生的花。而自己呢?她覺得自己就像某種潮濕角落的苔藓植物,習慣性地把自己藏在不引人注目的陰暗的地方……
不知睡了多久,沈昭迷迷糊糊地醒來,帶着些許剛睡醒的懵懂。她有些抱歉地坐直身體,一看窗外,卻發現她們竟然還堵在路上。而旁邊的安粲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有錢人……也會堵車嗎?”沈昭望着前面長長的車龍,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
前排的宋淮安卻是聽見了,他微微偏過頭,同樣壓低了聲音,怕吵到旁邊還在熟睡安粲,“再有錢,車也變不成飛機啊。”
頓了頓,目光短暫地在沈昭低垂的眉眼停留,察覺到那細微的異樣,聲音放得更輕緩了些,“你的情緒好像有些不對。”
“沒有。”沈昭幾乎是立刻反駁,聲音有些急,像是在掩蓋什麼。旁邊的安粲睫毛動了動,卻依舊沒醒。
沈昭迅速把頭轉向窗外,隻留給宋淮安一個沉默而倔強的側影。幾縷散亂的發絲貼在她白皙的側頸,無端透出一種單薄的脆弱。
宋淮安望着她,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他隐約能猜到沈昭為何如此,卻發覺以自己此刻的身份,連一句安慰都顯得多餘。
他不想看到這樣沈昭,帶着揮之不去的自卑,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隻希望,她能永遠展現出,和他來租房那天一樣的自信明麗。
沈昭似乎活得太過沉重,真是一個擰巴的小孩。宋淮安微微搖頭,目光定定望着她單薄的背影,思緒卻飄回自己生病那天的病房,想起當時安粲跑出去前的欲言又止。
他依舊好奇着沈昭曾經經曆過什麼,可沈昭的心防築得太高太厚,他不知該如何去窺探她的内心,就像他似乎永遠觸碰不到她那塊腐爛結痂的過往。
宋淮安想,再熟一些吧,等再熟一些,時間再久一些,距離再近一些,或許他就能一點點看到最真實的沈昭。
隻是眼下,感受着車廂裡的凝滞的空氣,宋淮安認為自己必須說些什麼,如果不說些什麼,沈昭怕是會沉默整個旅程。
“至少我們都學着同樣月薪三千的專業。”宋淮安試圖通過輕松的玩笑來化解此時的寂然,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不,是不一樣的。”沈昭的聲音很輕。她突然覺得,宋淮安有種被優渥環境滋養出的天真,可是這種天真對自己來說,卻近乎殘忍。
“你想離開父母,随便考個小縣城的事業編就可以了。即使考不上研,國外的大學,随便申請一個就好。”她頓了頓,目光卻望向窗外飛逝而過的模糊景色。北京很大,卻繁華地令人害怕,這裡沒有她的落腳點。
“我走得每一步都必須謹小慎微,算準落點,不能有絲毫閃失。”
過了幾秒,她又一近乎呢喃地補了一句,那聲音輕得像在歎息,卻無端在宋淮安心頭砸出悶響:
“陽光确實普照,可是大地上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