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涼州擡起的手肘垂下,煙花斷斷續續的光芒映在晏如的面龐上,照得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忽明忽暗。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突然笑了笑,“你還是這樣,連撒謊都不會。”
“莫名其妙。”
晏如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一路上,晏涼州早已習慣了她現下這般茫然陌生的反應,他彎曲食指輕輕勾了勾她冰涼的鼻梁,戲谑道,“說謊的人會變成紅鼻子。”
手指觸及晏如時,恰好有幾片雪花落在她鴉羽般的長睫上,惹得晏如輕輕眨了眨眼。
晏涼州修長的手指不由自主向上攀援,拂去她眼角殘雪,最後停在她鬓邊。
他颔首盯着她漆黑的瞳孔,想探尋其中是否有記憶被封印的迹象。
可惜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少女的雙眸澄澈無比,如深潭暗夜般的漆黑裡隻有他的身影倒映其中。
她的心跳脈搏都因他的靠近而加速律動,可眸光的底色還是懵懂困惑。
晏涼州眼裡的希冀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收回手指,在黑暗中無聲歎了口氣。
柳家村是個很小的村落,不多時,一行人就跟着柳逢青夫婦到了柳宅。
柳逢青推開木門,領着衆人進了院子。
鄉野村屋,不比之前幾站住過的城主府氣派,竹籬笆圍着的小院裡除了正廳主卧和廚房,隻有三間茅草客房。
白凝霜有些犯難,家裡隻有三家客房,可今日卻一下來了六位客人,且都未婚,要如何分配呢?
晏如看出她的為難,率先提議道,“我們三個女孩擠一間就好,剩下兩間讓他們三個自行分配。”
白凝霜面色未霁,為難道,“三個人擠一間恐怕不太可行……”
她打開離得最近的客房門,屋裡的床榻比尋常要窄小許多,睡兩個成人都很勉強,需得兩個人緊緊貼着才不至于被擠下去。
子桑硯清:“還是我們三個人擠一間,你們幾個姑娘家住兩間,我打地鋪便是。”
柳逢青道,“冬夜寒涼,睡在地上怕是不妥。”
晏涼州慵懶道,“沒什麼好糾結的。陸子滕跟子桑硯清住一間,陶沅沅與子桑傾月一起,我和晏如同住。如此不就分配好了?”
陸子滕和陶沅沅下巴都快被驚掉,去了趟極海環境,他們兩個人進展這麼神速嗎?
子桑硯清打斷他,“胡鬧!你們二人孤男寡女怎可同床共枕?傳出去豈不毀了師妹清譽。”
晏如也羞惱地用手肘頂了頂晏涼州,“别胡說八道!”
晏涼州似乎勢在必得,胸有成竹道,“我本就是釋厄劍的劍靈,今晚就重新寄回劍中,待天亮後再出來便是。”
他又朝着晏如逼近一步,勾起唇角激她道,“還是說,阿晏你害怕我,怕我對你有不軌之心,行不軌之事?”
晏如果然不服氣,“誰怕你了?你能不能打得過我還另說呢。那就這麼決定了,你現在就乖乖回釋厄劍裡,要是晚上敢出來使壞,我絕不會輕饒了你。”
晏涼州聽話地化成一束光,進了劍中,不再發出動靜。
子夜至,院内風雪愈大。
茅草棚屋檐下垂着的冰錐足有小兒手臂長,山風卷着雪粒子撲簌簌往土牆上撞,幾乎要擊穿院門前七倒八歪的紙燈籠。
白凝霜睡得很不安生。
她又夢到他了。
夢裡那人面目看不真切,漫天火光中總情真意切地喚她“霜兒”,她想抓住他的手問問他究竟是誰,可仿佛有道無形的屏障将他們隔開,讓他們無法靠近。
“别走……”
白凝霜夢呓着醒來,對上了柳逢青琥珀色的眼睛,他眸光清明,似乎已經醒了很久。
柳逢青溫柔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碎發,聲音輕的不能再輕,“霜兒,可是又做噩夢了?”
夢中的白色身影與眼前身着中衣的柳逢青逐漸重合,白凝霜長舒一口氣,夢中之人想來就是她的夫君吧。
白凝霜伸手擁住他,把頭埋在他胸口,安心地閉起眼。
寝屋窗縫漏出一道橙黃暖光,透過籬笆縫隙照在院外的歪脖子棗樹上,樹影映在雪地上像是團扭曲的黑蛇。
忽聽得屋頂"咯吱"一聲悶響,窗棂上閃過一個影子。
白凝霜剛放松下來的心緒又緊繃起來,“誰在外面?”
柳逢青輕拍着她脊背,柔聲安撫道,“許是有積雪從屋頂滑落,不必理睬。”
軒窗外,一隻雪白的狸奴在外蹲守良久,最終隻得落寞離去。
客房内的炭盆燒得正旺,已是後半夜,所有人都已熟睡。
晏如側卧在榻上,眼尾纖長睫毛遮蔽了那顆妖冶的淚痣。
釋厄劍散發青色光芒,趁着晏如睡着,晏涼州悄然恢複了人形,與她面對面躺在床上。
他想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頭,快要觸及時晏如的眉心忽的動了動。
他的手在半空停滞一會,最終還是收了回去,隻默默凝視她恬靜的睡顔。
這樣甯靜的夜晚,已經多少年不曾有過了。
他就這樣守在她身側,直到屋外傳來雞鳴,才戀戀不舍地散去人身回到釋厄劍中。
晏如掀開被子,一邊伸懶腰一邊打哈欠。
伸展時摸到一旁的釋厄劍,發現晏涼州果真如昨夜說的并未出來。
她起床把外衣一件件穿好,才清了清嗓子道,“天亮了,你可以出來了。”
晏涼州得了她的許可,才又緩緩現出人身,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問,“昨夜睡得可還好嗎?”
“好的很。就是委屈你了,又困在劍中一夜。”
晏涼州搖搖頭,“能跟你在一起,就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