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兒,莊子上送了些枇杷來,快過來嘗嘗。”林氏的聲量雖小,穿透力卻極強,透過遊廊阻住想要偷偷摸摸出府的陸暄。
今日陸培正休沐,同林氏及她的一對兒女坐在廳中,林氏貼心地為他剝枇杷皮,陸苓撒嬌求要新首飾,陸世澤拿着功課同他讨教。
好一幅家和人順的景,唯陸暄格格不入。
“多謝小娘好意,隻是我今日還有要事,來同父親和您說一聲,這枇杷就不吃了。”陸暄忍着脾氣走到廳中,她本想借着遊廊兩側的假山和樹遮掩身影避開他們,卻被眼尖的林氏發現了,黃鼠狼給雞拜年,能有什麼好事,自然要嗆她一下,隻有妾才會被稱為小娘。
果然,林氏一聽到“小娘”二字,面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剝枇杷皮的手勁更大了些,指甲嵌入枇杷肉,滴了幾滴汁水在桌面上,恨不得陸暄就是她手中的枇杷,隻有将她剝皮拆骨、讓她流血方能解恨。
陸培正面露不虞,陸世澤捧着書不欲開口,他要在父親面前扮演不摻合後院之事的大丈夫。
陸苓是不願吃虧的性子,看自己母親吃癟,當下反擊,眸中閃着嫉妒的惡火:“大姐姐有何要事,這次又是任世子相邀出門嗎?聽說前日你們才一同出去…”
“妹妹好厲害的嘴,最會賊喊捉賊,前幾日我還看到你同崔大人家的二公子在街邊拉扯,你頭上那支玉蘭花簪是他送你的吧。”
“你胡說!不是的,父親,這簪子是我自己買的,母親,你知道的,是用前幾日發的月例銀子買的。”陸苓知道陸培正最忌諱什麼,着急辯解。
“喲,前幾日就發月例銀子了嗎,我院中沒領到月例還以為是府中帳房支不出賬了,原來是這廳中隻有我不姓陸。”陸暄雖噙着笑,心中冰霜卻結了一層又一層。
“老爺…”林氏已站到陸培正身旁,用她慣會的讨好手法給他捏肩。
“夠了!”陸培正打斷林氏,甩開她的手,氣得胡子一高一低,鼻孔膨脹似牛鼻般粗粗喘氣,若不如此,他就要背過氣去了。
他瞧瞧陸苓,她眼中蓄滿淚水,似受傷雛鳥般撇着嘴不敢說話,他心頭一軟;轉頭一看陸暄,面上全是漠然,看着她肖似蘇映華的臉,厭惡、不滿、自卑扭曲倏爾湧上心頭,他最恨主動貼上男子的女子。
陸培正出身寒門,年少時在萬松書院進學,蘇映華給兄長送衣物時對文采斐然的陸培正一見鐘情,不顧親眷反對同陸培正成親,自此斷了與蘇家的聯系。
隻是他與蘇映華成婚隻為借她娘家的勢,蘇家不願幫扶他,他對蘇映華母女僅有的溫情也漸漸耗盡。蘇映華無法忍受陸培正的冷漠,更不願相信她愛錯了人,日日消磨在與陸培正的争鋒相對中。
他厭惡蘇映華端的世家閨秀的架子,不滿蘇太師說他雖有學問卻不堪托付,更恨蘇映華的兄長蘇昱程乃衆星捧月,他學問最好卻因家世被嘲,蘇昱程還要假惺惺地稱他為好友。
思及此,蘇映華歇斯底裡的面容又浮現眼前,所幸她招緻了那禍事身亡,他得以另娶,官途也因此平坦順利,他當下心一硬:“你們全都去祠堂罰跪半日,好好反省。”
“可是父親…”陸苓想辯解卻被林氏捂住嘴,林氏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而後垮着臉乖順道:“是,父親。”
陸暄故作為難:“父親,今日乃顧公子有事相邀,女兒怕是不好駁了鎮國将軍府的面子…”
陸培正上下打量陸暄,大女兒不僅面容肖母,脾性更是如出一轍,文人總愛小意溫柔,紅袖添香,可在邊塞黃沙凜風中長大的少年或許就喜歡這種跳出規矩教條的閨秀,能結識将軍府倒也不錯。
“注意分寸。”他甩了甩衣袖,“澤兒,同為父去書房。”
陸世澤:“是。”
“母親—”陸苓拉長語氣,“憑什麼,我不要去跪祠堂。”她氣得跺腳,全然忘了林氏剛剛在她耳邊說的話。
得到準允,陸暄帶着莺時就要出府,卻被陸苓一把拉住:“陸暄!你哪隻眼睛看到那簪子是崔公子送我的。”
“是沒看到,可父親信了,妹妹還是去祠堂同先祖們話叙家常,靜靜心吧。”陸暄一根一根掰開陸苓抓在她手腕上的手,“啊,有蠍子!”她指陸苓的肩頭大聲喊叫,跳開一尺遠,拉着莺時朝大門奔去。
“啊—在哪裡…”陸苓身形頓僵,“陸暄!我饒不了你!”她不知蠍子在何處,又不敢用手觸碰,恨不得後腦勺長眼睛看看背後,催着丫鬟:“快找找在哪裡啊,真是晦氣。”
身後的場面過于滑稽,莺時憋着笑:“小姐,你什麼時候藏的蠍子,手沒傷着吧。”
“哈哈,那蠍子不是你給我的嗎?出院門的時候。”
“奴婢何時…出院門的時候…那是。”
陸暄輕刮莺時鼻尖:“沒錯,吃剩的番薯皮。”
出了門,莺時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哈,二小姐這下要被氣狠了,不過她們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無妨,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任千裡又來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