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鹭羽山莊萬籁俱寂。
偶有鳥雀的聲音掠過,也未曾驚動正在熟睡的周序音。她白日裡流了諸多淚水,卻還是無法挽回即将到來的聯姻,入夜後怕她無法安眠的薛夫人讓人送來了安神湯,喝完之後她很快便墜入了夢中。
她若是此刻睜開眼,就會發現夢中苦苦追尋的那個人正坐在她的床頭,全神貫注地看着她。
聽到這一點鳴音,薛赫言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神驟然聚攏,随後輕輕起身,離開之前又将她的被衾掖好,防止她受涼。
随行的下屬尚昀已在門外候着,見他出來道:“主人,兩邊分别來信了。”
薛赫言走去書房,接過尚昀遞來的字條,聽他闡述,“先是王骥那邊,說那謝新朝僥幸逃過一劫,隻受了點輕傷。王骥他武功弱,并不敢趁亂對他動手,隻能再往下看看。聖女那邊逃了,不過有個神秘人追了上去,應當不是馬家莊或禦景山莊的人。”
“後來的密信是王骧的,那個神秘人是、是昭明神宮的新主人,蘭章成。不過還好蘭章成跟明光教不對付,殺了聖女之後就把他放回教中了,還唆使他将殺死聖女的事嫁禍給了謝新朝。姓魏的兩兄弟惱羞成怒,已經派人在路上了。”
薛赫言遞回字條,尚昀即刻拿出火折子将其燒毀等候吩咐,“王骧那邊不必回了,讓他好好養傷便是。王骥那兒叫他注意安全,跟着馬家莊的人保住小命就行,沒必要跟一群亡命之徒硬拼。謝新朝是死是活,接下來就看他的運氣了。”
“是,主人。”
拟好命令之後,尚昀屬上墨羽堂殺手之一“鐘磬音”的名字,交予薛赫言看過一眼,随即喚來一隻信鴿,将密信發出,整座山莊又歸于一片冷寂之中。
兩日後,蘇裕昆帶着禦景山莊的唐言祎跟聘禮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鹭羽。
好消息是聘禮安然無恙,無一缺失,壞消息是——
“謝少俠為了保護我們,讓餘下的人先走,自己卻在跟明光教的人殊死搏鬥中失去了蹤迹!”蘇裕昆心力交瘁道,“可是那明光教的人搶奪聘禮在先,謝少俠不過重傷了來人,哪知道那妖女這般脆弱,會死在逃亡的路上……他們明光教倒還有臉□□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鹭羽山莊的宗主薛景何也是氣急敗壞,拍案而起,“這魏氏兄弟是不把我鹭羽山莊放在眼裡了,竟敢公然強搶我薛家的東西!”
位于他身後兩側的薛赫言跟周序音不置一詞,隻互看了一眼。
一旁的唐言祎雖不語,但眉頭緊蹙看了眼蘇裕昆,蘇裕昆得到指示便顫抖着手掏出胸口珍藏的貴重之物道:“不過薛莊主放心!在下幸不辱命,謝少俠在與我們走散前還是将兩儀心經偷偷交給了我,否則隻怕他性命難保的同時,這至高的内功絕學也會被明光教的人趁亂奪走。”
原本站在薛景何身後的表兄妹二人這才正視過來,眼見得薛景何就要接下兩儀心經,唐言祎卻阻止道:“此物既是迎娶周姑娘的聘禮,晚輩想在找到師弟的下落之前将它保護起來,等我師弟歸來再親自轉交給莊主您,您看如何?”
蘇裕昆一愣,看薛景何的臉色。
這兩儀心經橫豎都在鹭羽山莊插翅難飛了,薛景何故同意道:“唐賢侄說得有理,此刻關老愛徒失蹤,定是心急如焚。這兩儀心經暫且擱置,我馬上派人一同去尋找謝賢侄!救人要緊。”
他說罷招手身後的周序音,吩咐道:“去把兩儀心經放好,這畢竟是你的聘禮。還有赫言你——務必動用一切人脈,給我找到謝新朝。”
周序音接過這沉重的兩儀心經颔首,一旁的薛赫言也得令,“是,父親。”
眼見得唐言祎要跟上去,薛景何卻阻止道:“唐賢侄有傷在身,我讓大夫先給你瞧瞧,稍後再派人送你去藏寶閣那裡!此後兩儀心經定在你的眼皮底下,萬無一失。”
但看薛赫言跟周序音是向着兩個方向離去的,唐言祎這才勉強同意了下來。
不過是走去藏寶閣的一段一炷香不到的路程,周序音便已将兩儀心經翻閱完成。她一早就知道舅父讓她前來大殿的用意,也相信自己過目不忘的本領。
等她抵達藏寶閣将兩儀心經放好之後,唐言祎也匆匆趕來,周序音不言任何,隻伸手示意讓他過目。唐言祎看它完好無損,便也放下心來,還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沉默的周序音已欠身緻意離開了。
她本想徑直找個最近的地方坐下将兩儀心經默寫下來,但怕意圖太過明顯,引起唐言祎猜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故向東多走了一段路才停下腳步。
跟在她身後的尚昀見她停步,問道:“去哪裡?表小姐。”
周序音望了一眼遠處錯落有緻的庭院,淡淡道:“我回房了,你去藏寶閣那兒守着吧。”
尚昀馬上意會,折道回去藏寶閣向杵在其中的唐言祎解釋道:“方才表小姐身體稍有不适才先行離開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唐公子見諒。”
唐言祎恍然大悟,“……周姑娘、她沒事吧?”
尚昀将一早準備好的說辭說出口道:“表小姐她、自從得知謝少俠受傷之後就十分擔心……不過,少莊主會安慰好她的,你放心。人我們鹭羽也會找到的,唐少俠在此安心養傷便是。”
唐言祎垂眸不語,尚昀又道:“唐少俠也不必擔心兩儀心經會出什麼事,在謝少俠沒有平安歸來之前,我們鹭羽莊内絕不會有任何一人碰它。”
唐言祎回望那放置在寶匣之中的兩儀心經一眼,最終安心點了點頭,“嗯。”
自從鹭羽山莊同意跟禦景的聯姻之後,薛赫言還是頭一回在白日裡找來周序音的院子。他知道周序音的心意,也明白她多次想要拒婚卻被他父母二人駁回之事。
平日裡不可一世的薛景何自然是以大局為重,不會顧及一個外甥女的想法。可周序音萬萬沒想到連把她當成親女兒的薛夫人也如此狠心,沒有留給她半點兒商量的餘地。走投無路之下,周序音想過要找表哥薛赫言商量,可薛赫言從來都避而不見,這也讓周序音心灰意冷,不再有所期待。
可今日她的表哥終于親自登門了,外面丫鬟的問候她并未聽到,直到薛赫言站她跟前了她才反應過來,木讷起身,“……表哥。”
薛赫言道:“你繼續,不必管我。”
他說着側退兩步,将書案留給周序音。重新提筆的周序音也整理了下滿是内功心法的腦子,籲一口氣,緩中帶急、洋洋灑灑地書寫起來。
薛赫言站了一會兒又坐到她左側,看她一絲不苟的樣子也不發問,隻默默地瞧着其上内容。等周序音默寫完畢,他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溫和道:“表妹,你出汗了。”
周序音眨了下眼,薛赫言抽了她的手帕給她擦拭之際,她也順從地閉上了眼睛,聽薛赫言道:“雖然謝新朝失蹤了,但好在兩儀心經已經得手……多虧了你,表妹。”
周序音道:“方才大殿上他們說是明光教的人幹的,”她再低頭看一眼油墨未幹的紙張,“為的就是這個嗎?”
薛赫言沒有否認,“正是它。不過幸好謝新朝并未讓明光教的人得逞,相反還殺了他們的聖女。明光教的人估計是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才派出更多的人将他截殺在半路了,導緻他至今生死未明。”
周序音颦眉不語,薛赫言垂眸看她一眼,提醒她道:“告知你這些,不是希望你借此機會去向我父親請求取消聯姻。無論如何,鹭羽跟禦景兩家都會極力尋找謝新朝的。”
周序音黯然神傷,“我以為得到了兩儀心經,你是來給我好消息的,沒想到卻是勸我不要忤逆舅父的意思。”
聽得她語氣中的失落,薛赫言身不由己道:“聯姻之事非同小可,豈是你我這些晚輩能做主的?隻怕那謝新朝也是被趕鴨子上架,迫不得己。”
周序音不解道:“那為什麼呢?他不喜歡我,他甚至連見都沒見過我,為什麼還要答應聯姻,甚至于賠上性命也要将聘禮送來?”
紙上油墨已幹,薛赫言拾起不語,周序音傷心地看着他的背影道:“直到現在他下落不明,我卻還要準備着跟他成親……若是他死了,難道還要我為他陪葬嗎?”
“休得胡言,”薛赫言轉身輕聲叱責道,“這種話切記不要在我父親面前提起,否則連我也護不了你。”
周序音望着他的眼睛,傾注着滿心的情感,“表哥……”
她本就清麗絕倫,現下梨花帶雨看着更是如弱柳扶風,楚楚動人,可薛赫言卻不為所動,哪怕她靠近一步,也是側身躲開,“……”
周序音隻拉到他一點衣襟,難受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人從來隻有你……想嫁的也唯你一人而已。”
薛赫言置若罔聞,隻折疊着兩儀心經塞入胸懷,臨走前也沒再給她一眼,“你心緒不佳,我會向父親請示,送你去郊外的禅音寺住上一段時日,等謝新朝有了消息再來接你。”
“表哥!”周序音見他毅然決然地離去也追他不上,最終隻能将全部的感情咽回心裡,“……表哥。”
天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