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昀那邊傳來表小姐并未用餐的消息,正在運功調理陳年舊傷的薛赫言本想起身,但還是按捺住了心緒,“随她。”
薛赫言沒有去看她,但薛夫人還是有些心疼,帶了幾道拿手好菜,親自來到了周序音的院子,拉了周序音坐到了餐桌前安撫道:“這禦景山莊的人還在鹭羽呢!你這副消沉的模樣要叫人看了去,指不定會有多少閑言碎語。如今你未婚夫下落不明,赫言他們隻能盡力去尋找,你也不要太擔心,相信那謝新朝定會吉人自有天相,順遂歸來的。”
周序音味同嚼蠟地吃了兩口,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薛夫人明知她從小到大對薛赫言的心意,卻隻字不提她真正的傷心處,想來是不想讓外界知道她不想嫁的意願。
周序音自五歲父母雙亡之後便搬到了鹭羽山莊的東南一隅居住,這十一年來承蒙舅舅一家照顧,才能平安喜樂地長大成人。如今也算是到了她回報的時候,隻是這代價太大,可能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看得出她的躊躇,薛夫人屏退了正在伺候的丫鬟,同她體己貼心地說道:“舅母又何曾不知你對赫言的心意……從一開始我也早就認定了你這個兒媳婦。”
周序音擡頭看她,薛夫人道:“你自小在我膝下長大,我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照顧,将來你若嫁給了赫言,我們一家人仍是相處融洽,何樂而不為?”
“可是,”她轉折道,“你舅父這個人你也知道,他為了鹭羽的未來不得不做更多的考慮。隻可惜我膝下無女,否則也不會讓你但此責任。”
周序音放下碗筷道:“雖說表哥他沒有親姐妹,但銀羽堂那位王堂主不是有兩個女兒嗎?銀羽堂也是我們鹭羽的一員,讓汪濟之的女兒嫁去禦景山莊有何不可?從前汪雁書姐姐還跟我提過她年幼時與那謝新朝有過一面之緣呢!”
薛夫人皺眉道:“傻丫頭,你懂什麼?你不過問山莊内務,不明白那些堂主的異心。今日即便那謝新朝死了,也不能便宜了汪家那兩個丫頭。汪濟之若是得了禦景山莊的幫襯,還不眼睛長到頭頂去?别說赫言了,就連你舅父的話他也未必會聽了!”
眼見得周序音情緒低落,薛夫人隻能動之以情,“……其實你明白,你舅父需要的隻是兩儀心經。隻有得到了它,當年赫言為你受的傷才能有所緩和,否則他的内力被封固在蘭燕臣的那一掌中,武功便隻能永遠停留在這個水準,無法向前了。”
周序音終是慚愧落淚,無言以對。
“你也記得不是嗎?昔日那昭明神宮的蘭燕臣不知何故進犯你墨羽堂周家,若不是合你舅父跟幾位堂主之力,又怎能擊敗那天下第一的蘭燕臣?隻可惜赫言雖護下了你,你的父母卻還是沒有幸免于難。”
這一切周序音還記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薛赫言為她擋下的那一掌不僅重創了他使他六年的苦練化作烏有,更是阻礙了他今後的修行,讓他這兩年的内力始終原地踏步無法向前。
“能化解四象神功掌力的……隻有兩儀心經,”周序音喃喃道,“所以……表哥以後就會好起來,就能打敗謝新朝了是嗎?”
薛夫人點點頭,“當年蘭燕臣那一掌留下的外傷雖已痊愈,但其内力一直作用在他的體内,限制着他的提升。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非常努力地克服這些,前些年能在武林大會上奪下三次平輩第一已是他的強弩之末了。唯有修煉了兩儀心經,才能有所突破,助他的武藝更上一層。”
周序音這會兒也不迷茫了,跟薛夫人一齊分析着薛赫言當下的處境,“去年的武林大會結束後,我從禅音寺回來也聽到些許風聲,說是表哥跟那謝新朝使的同樣的劍法,隻因内力不濟,才落于下風。”
“沒錯,這鹭羽山莊跟禦景山莊習的是一樣的從五嶽劍宗傳下來的劍譜,坤元劍法跟乾元劍法,這坤元劍跟乾元劍也是兩宗世代相傳的寶物。你舅父手裡的是乾元劍,而那謝新朝的師父關景鳴持的便是坤元劍。從前兩家傳人總是我薛家更勝一籌,若非當年蘭燕臣那一掌,想來那謝新朝也不會是赫言的對手,畢竟赫言他前三回也是奪得了第一,給我們鹭羽掙了不少顔面。”
周序音若有所思,“……都是我的錯,連累了表哥。”
薛夫人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是你的錯,序音。而且,即便如此,赫言他也從未後悔當初替你挨下那一掌。”
四目相對之際,周序音的心酸更是泛濫成災,自薛赫言十五歲登上武林大會的擂台,她便會依舅母的吩咐前去禅音寺為其祈福,望他奪得第一,勝利而歸。兩年一次的武林賽事,薛赫言在他十五、十七、十九歲時三連冠凱旋,可謂是名聲轟動了整個武林。本以為鹭羽山莊也會随之蒸蒸日上之際,去年的大會上卻憑空殺出個年少有為的謝新朝,一下挫傷他的銳氣,也讓薛景何對其失望至極。
可即便是如此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遭遇了這樣的挫敗,他也從未責怪過周序音半分,隻是花更多的時間去潛心練劍。
“聽你舅父說,坤元七重,乾元三重的所有劍法他都銘記于心了,隻等内力有所突破,便能超越那謝新朝了。”
周序音倒是有些刮目相看,“這麼說來,那謝新朝年紀輕輕也是将這些劍法全都練成了?”
“是啊,”薛夫人惆怅道,“他天分确實很好,關景鳴這麼多年總算是培養出一個可以繼承他坤元劍的後人。”
周序音聽得明白,薛赫言隻要内力更上一層,便能馬上追到謝新朝。
薛夫人頓了下糾結道:“說起來這關景鳴年輕時雖武功不及你舅父,但如今不知他是否也有提升了?畢竟有了兩儀心經,他應當也不會閑置。如今不止他,他還得了一個這般卓越的徒弟,真教人嫉妒。”
她說着又看向周序音,“謝新朝若是将來做你的丈夫,于赫言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他二人可以在武功上相互切磋,共同進步。看他們禦景山莊千裡迢迢送來兩儀心經的份上,這謝新朝是個有肚量也有膽量的好孩子,配得上你。”
周序音默不作聲,良久才道:“可我還沒見過他。”
薛夫人頓悟,“……都怪赫言,每次武林大會來人都叫我把你支走,真是生怕你被什麼外人拐走似的。那謝新朝舅母見過,跟赫言身高相仿,或許還高上些……也是生得英俊挺拔,相貌絕佳,你不必擔心。”
周序音望了一眼窗外柳梢的月亮,薛夫人見她心緒已平,便起身道,:“天色晚了,你好好休息,我也該去你舅父那裡了。”
周序音起身提燈送她,兩個人一直走到正中的主院落,等見了薛景何之後,薛景何看她神色無恙便讓她離去了。
“她同意了嗎?”薛景何走回房内問道,薛夫人道:“大緻是沒問題了,别讓赫言再跟她見面,否則她又要動搖了。”
薛景何道:“赫言忙着練功,哪有時間跟她兒女情長?我看就是你把她給慣壞了,赫言也從小到大寵着她……若是像我教導赫言那樣,她哪敢說一個不字?”
薛夫人忍不住背着他翻了個白眼,替他寬衣道:“……那是你親妹妹的女兒,我把她當親女兒照顧,不妥嗎?”
這人分明是他們父子倆傷害的,卻偏偏要她去幫忙遊說安慰。
“别跟我陰陽怪氣的,你若是閑着想跟我吵架,不如滾回你那禅音寺好好念經去。”
薛夫人動作一頓,薛景何已将衣物自行脫下,挂到床邊衣架,“這得到兩儀心經本是一件好事,卻教你們這些婦道人家攪亂了我的心情。”
薛夫人道:“自蘭燕臣死後,你便是天下第一了,還有何不滿的?”
薛景何坐在床沿指責她道:“還不是因為你生了一個如此感情用事的兒子?他當初要不是多餘擋那一下,讓蘭燕臣把人帶走,他如今會輸給那姓謝的嗎?”
“他懂什麼?”薛夫人高聲道,“他看到壞人過來以為要傷他妹妹第一反應就是擋上去有什麼不對?難道該像你當年一樣不顧自己親生妹妹的安危也要殺了那蘭燕臣嗎?”
薛景何惱羞成怒便是一耳光,薛夫人應聲倒地,丫鬟們也不敢上前攙扶,隻見他起身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赫言當年就是有了這婦人之仁今日才會敗在謝新朝的劍下!他如今連名門正派的對手都打不過,更何況是明光教跟昭明神宮的那些人?而且這周序音即便不嫁給謝新朝,也絕非他良配,她将來隻會讓赫言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薛夫人反而笑了一聲,“……你說的是,你後悔當初娶了一個毫無背景的我,所以今日絕不會讓赫言娶一個于鹭羽而言可有可無的周序音。”
薛景何并不否認,眼神一暗,“你知道就好。我武功再高,也是需要旁人扶持才能穩住偌大的一個鹭羽。更别說赫言如今還比不上當年的我,我一定會給他物色一個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而絕非周序音這樣的累贅!”
說罷他揮揮手道:“算了,跟你也說不清。我今夜去玉憐那裡,你一個人好好反省反省,到底什麼才是赫言需要的,我鹭羽山莊需要的。”
薛夫人目送他離開,不惱不怒還躬了下身,等薛景何的背影消失,她這才囑咐道:“我跟莊主的一切,不必對少莊主提起。”
丫鬟們戰戰兢兢上前為她寬衣,不敢多說什麼,反倒是薛夫人自言自語道:“或許他說得也不無道理,當年他愛我的時候也曾為我拒絕了馮家堡的聯姻,最初的轟轟烈烈,此生唯一……時至今日還不是喜歡上了年輕的貌美的……”
愛情與婚姻,不過是蘭因絮果,到最後都一樣。
丫鬟小聲道:“既然夫人不喜歡那杜玉憐,為何還要幫着莊主隐瞞呢?杜玉憐的存在若是叫少莊主知道了,他肯定會幫您把人趕出山莊的。”
薛夫人似是看透了一切,“送走一個杜玉憐,還會有下一個。與其為此事讓赫言擔心,倒不如随他去,反正那姓杜的也翻不出花樣來。”
那女人即便僥幸有了子嗣,也是不可能比得上薛赫言的。唯有薛赫言才是他精心養成的繼承人,誰人也奪不走薛赫言在他心中的地位。
丫鬟又道:“夫人說得也是,莊主每回在那兒過夜後都是讓人送去一碗避子湯的,應當不會節外生枝。”
再看窗外,新月已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