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暑氣難耐,聞玉的卧房卻帶着天然的涼意,長鸢踏進來時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舒爽了不少。
布包裡的銀針排列整齊,泛起光澤。長鸢看向床上安靜躺着的聞玉,有些心虛,她深知自己是個半吊子,但眼下又沒别的法子可使。要是給你紮出問題了可不要怪我,我隻是想救你……長鸢内心安慰自己。
聞玉呼吸均勻,睫毛纖長,像是睡着了,絲毫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處境。
長鸢深呼吸了幾個來回,她俯身持針,刺入聞玉啞門,勞穴和湧泉穴,銀針尖端沒入肌膚,随着聞玉的呼吸上下起伏。
隻不過是一壺茶之久,她卻從未覺得時間能如此漫長。站累了搬個凳子過來屏氣凝神看着聞玉,不敢有絲毫懈怠,直到——
床上的人手指微動,悠悠轉醒。
“聞玉!你能聽見我說話嗎?”長鸢激動站起來,喜出望外,沒想到她的方法真能起作用。
她觀察聞玉的神色,想要把人喚醒。
隻見他眼皮微掀,漏出漆黑瞳仁,幽幽看着她,眼裡蘊含化不去的寒冰。
那視線銳利駭人,窒息感壓迫得她胸口發悶,不能呼吸,濃重的殺意盤旋在眼底揮散不去。
長鸢突然意識到不對勁,聞玉還是那個聞玉,可看向她的眼神異常陌生,就好像在看一隻随手能捏死的螞蟻。
而下一刻就印證了長鸢的猜想,聞玉忽然翻身而起,動作極快單手鉗制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壓在身下,含霜劍出鞘抵在脖頸跳動處,印出一絲血痕。
隻要長鸢動彈一分,劍刃便會劃破她肌膚。
他呼吸急促,墨發披散罩住兩人的臉,形成一個隐秘的空間,暗香與殺機浮動。他手下力道收緊,聲音冰涼鑽進她耳朵,宣告她的死期。
“哪裡來的小妖敢在我床前蹲伏。”聞玉嘴角上揚,笑意如惡鬼般森森陰冷,“真是勇氣可嘉啊。”
他行為異常,顯然是不認識長鸢了。
長鸢:?
壞了,給人紮失憶了!
她臉色被憋的通紅,窒息感襲來時忍不住輕咳幾聲,腦裡迅速回憶起剛才她下手的那幾個穴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人的記憶的。
可聞玉現下的表現又委實奇怪。
被人第二次掐住脖子的感覺真是不好受,長鸢費力從他手下挪動一分,留出空隙說話。
“咳咳…你先放開……有話好好說。”
聞玉力道未減,長鸢突然感覺脖子一涼,随即而來的就是劇烈的疼痛,她内心驚懼他是不是真的劃開了她的脖子。
想到這,長鸢害怕的再也不管不顧,放開嗓子痛罵聞玉。
“聞玉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我為了救你胸口都開了個大洞差點死掉,你倒好啊!不省人事昏過去。”
她越說越氣,控制不住眼裡冒出淚珠,“你!你知道你有多重嗎?我費盡力氣把你從心鏡中背出來,又四處尋找法子讓你蘇醒,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長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開始可能有演的痕迹,可說着說着她就越難過,真情流露,控制不住的委屈要把長鸢淹沒,淚流了滿臉。
說的太快,口水嗆進嗓子,她又驚又怕,哭的那叫一個凄慘。
“你良,良心不會痛嗎,等會天雷降落第一個劈死的就是你!我為你赴湯蹈火,你卻反過來要殺我,還有沒有天理了!”
聞玉一愣身形僵住,劍下的小妖眼眶通紅像胭脂被水洇開,她哭的不算好看,甚至還有幾分好笑。
嫣紅唇瓣張合,一口氣都不喘,怒罵聲像落地散開的珠子接踵而來,一顆顆落進他心口。
她話中的真實性聞玉沒辦法去考證,但她說的那些事情,聞玉腦中卻有着模糊的印象,像燈下的蚊影飛舞煽動。
他的頭開始隐隐作痛,大片梳理不開的混雜記憶如潮水般壓向他,手下一松,劍叮當一聲掉落到地。
“你走吧。”他抵住額角,聲音隐忍,“今日放過你。”
然後從長鸢身上翻下倚靠在床頭,眉間是化不開的郁色,胸口上下起伏。
他太陽穴鑽心的痛楚,痛的他臉色發白。
長鸢連忙起身,擡手擦去眼尾的淚,鼻尖通紅。牙關咬緊憤恨瞪着他,好不容易較一開始緩和的關系,又回到了最開始,心頭湧出的一股濃重挫敗感要将她擊倒。
她生氣不想再去看聞玉,轉身推門離開,沒再和聞玉說一句話。
卧房内重歸安靜,窗外花影交錯。
聞玉仰躺在床上,不知今夕是何年。他擡手虛握,發現指尖沾了一滴長鸢剛流下的淚,冰涼的水珠。
剛那小妖辯駁之時神情真摯,不像在說謊,可他不解自己為什麼會和一隻花妖這樣熟悉。他手指摩挲,那淚便蒸發不見。
閉上眼卻有虛影在眼前晃動,桃紅色衣裙的女子心口受傷,從空中急急墜落,而接住她的人又與自己如此相似。
聞玉心氣浮躁,他決定要找到那小妖,盤問清楚。
如有虛言,他一定會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