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淵眉頭微蹙,擡手“啪”地拍下一記驚堂木,厲聲喝道:“放肆!你強搶良家子,還敢公然狡辯!”
沈念之步伐不疾不徐,走上前一步,直視堂上之人,唇角仍挂着那抹似笑非笑:
“昨日有人說我強搶男子?”她輕笑一聲,“我倒真想聽聽,強搶個男人,也能定個什麼罪?”
她語氣輕佻,字字帶笑,言辭放浪,引得堂下幾名衙役俱不敢擡頭,面色尴尬。
而此刻,堂下正中,站着一人,正是昨夜被她一掌扇過的那名書生。
他今日一改昨日落魄模樣,身穿一襲青衫,發冠整潔,神色沉靜,眉眼間多了幾分英氣凜然。
他開口,聲音清澈平穩,擲地有聲:“在下昨日親曆其事,可為人證。”
“沈念之仗勢欺人,私設刑罰,逼良為役,違律犯法,在下甘願作證。”
此言一出,堂中衆人嘩然。
而沈念之,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出,眉梢未動,眸光微轉,唇角勾起一抹譏笑,懶懶擡手,拂了拂袖間微不可見的塵埃,姿态漫不經心,似是置身事外。
顧行淵微一點頭,目光沉沉地看向堂下女子,語氣冷肅如霜:
“沈念之,你可還有何話可說?”
沈念之倚身而立,語調慵懶,帶着一絲不屑:“我為何要辯?”
她勾唇一笑,目光挑釁,“我心情好,看他順眼,賞他幾口飯吃罷了。若他伺候得我滿意,封他個府中書啟也不是難事。”
她頓了頓,笑意更深,“這不是他運道好,難道還是災星撞頂?”
一句話落地,堂内頓時一靜。
連押案兩側的衙役都不由屏氣凝神,不敢作聲。
高堂之上,顧行淵眸光沉靜如鐵,語氣卻更冷:
“沈念之,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當然知道。”她輕笑,腳步緩緩踏前,長裙曳地,絲絲入耳。
走至堂心,她擡頭望着他,仰着脖頸,眼底毫無懼色。
忽地,她翻了個眼,動作輕慢,卻滿是輕蔑。
顧行淵眉峰微斂,面色仍不見怒意,語氣淡得近乎無情:
“沈念之,你藐視公堂,頂撞本官,依《大昭律》:慢言于長者者,笞四十;口出不敬,徒刑一年。”
話音一落,他冷冷一揮袖:
“來人——行刑。待她學會規矩,再作審問。”
堂下衙役齊聲應命,風聲帶響,氣勢逼人而上。
沈念之嗤笑出聲,聲音清脆裡帶着輕蔑:“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倒要看看,誰敢碰我一指?待我阿爺來了,你們一個個,怕是連這身官服都穿不穩了。”
她步步逼視,擡眉掃過那兩名欲上前的官差。
“為了一個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值當麼?不怕丢了差事?”
她話一出口,那兩人果然微微一頓,手一滞,腳步猶疑。
顧行淵站起身來,身形修長,玄衣曳地,腳步不急不緩。他走到衙役身側,伸手從其手中取過那柄薄竹刑闆,語氣平靜:“按住她。”
衙役一聽,哪裡還敢遲疑,立即上前将沈念之按住。
堂下圍觀之人交頭接耳,有人竊笑,有人訝然。
沈念之在京中驕橫慣了,衆人素來避之不及,如今初到的大理寺卿,竟要當堂施刑,實在罕見。
沈念之猛地掙動幾下,怒目圓睜,死死瞪着他,字字如刀:“顧。行。淵!”
顧行淵面無波瀾,擡手揚起刑闆,手起闆落,毫不遲疑。
“啪——!”
清響乍起,落在她羅衣之下的後背上,悶痛直鑽骨髓。沈念之一聲驚叫,顯然也沒料到,他竟真敢動手。
“你瘋了——”
她罵聲未落,又是一下緊接而來。顧行淵闆法極準,不偏不倚,力道不緻傷骨,但疼痛足以教訓。
五下過後,顧行淵收回手,語氣冷然:
“将她押入大牢,好生反省。若能伏罪認錯,餘下的懲戒,可免。”
沈念之咬緊牙關,怒視他良久,又冷冷掃了眼兩旁的官差,譏诮開口:“我自己會走,不勞你們動手。”
牢内陰冷潮濕,鐵鎖鏽迹斑斑。
沈念之端坐于牢中,羅衫掩不住背後火辣辣的痛,臉色發白,大口喘息,低聲咬牙切齒地罵道:
“姓顧的,狗東西……他竟真敢打我……”
雖知顧行淵留了分寸,但那竹闆落肉,仍是疼得她眼角泛紅。
她一邊罵,一邊咬牙撐着,臉上倔強不減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鐵鎖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沈念之猛地擡頭——
“你們還想幹什麼?阿,阿爺……”
沈淮景披風入牢,步履沉穩,眉目肅然,冷聲開口,語氣不怒自威:
“你一個女兒家,怎麼總是出入平昌坊那等煙花之地?還與男子對酒當歌、調笑成趣!”
他目光一頓,語氣愈冷:“你阿兄的好處半點沒學着,偏生把他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毛病撿了個盡淨。你若再這般胡鬧,往後這京中,還有哪家敢要你做媳婦?倒不如好生在家學些女紅針黹,也強過你每日惹是生非。”
沈念之從石床上起身,慢慢走上前去,輕輕拉住他胳膊,撒嬌似的搖了搖:“阿爺~規矩是立給下人看的。我不過喝了點酒,聽了點曲兒,又沒燒殺劫掠,再說了,阿兄身邊那麼多美妾作陪,我找幾個男子玩玩兒,又有何不可?”
她語氣嬌痞,唇邊帶笑,眼神卻透着幾分嘲弄:“你将沈憶秋那個小賤蹄子接回府,她倒成你心頭肉了。我呢?連撒個酒瘋都要被押進牢裡。”
“胡鬧!”沈淮景眉頭一擰,厲聲斥道,“她好歹也是你妹妹,你休得再口不擇言。”
他聲音雖重,終究還是父親,語氣一轉,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角上,皺眉問道:
“他們……可是對你動了刑?”
沈念之微微一頓,眸中情緒暗沉,過了半晌才悶聲回道:“……沒有。”
話落,沈淮景沉聲不語,隻轉身率先離開,沈念之抿着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不多時,父女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大牢。
而堂前那書生遞上的狀紙,也已悄然撤回,塵埃落定。
正要踏出牢門之際,她忽地一頓,餘光瞥見了那抹立于月下的玄衣身影。
顧行淵立在長廊下,身影被冷月拉得修長,神情冷峻如刀,眸中不見波瀾。
沈念之停住腳步,目光落在他身上,緩緩走近,薄紗輕蕩,步步生香。
“顧大人。”她輕聲喚他,聲音婉轉,唇角一抹笑極勾人。“我們後會有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