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之強壓下胸口翻湧的怒意,咬牙不發一言。她向來桀骜,不肯低頭,便是血湧到喉間,也絕不願在這種人面前露出半點軟弱。
宋臨淵将她神色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笑意,緩步上前,聲音低沉而陰恻恻地響起:“顧大人,此事,宋某并非要她殘廢或償命。宋家不缺金銀古玩,那些被燒毀的,不過是些死物罷了,燒了一個墨寶齋,大不了再開一個新的。”
他話音微頓,眸中恨意翻湧,壓也壓不住,冷笑着道:“可我想看的,是她沈念之,當衆彎膝下跪,向我賠禮認錯。”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沈念之身上,唇角挑起幾分嘲弄:“隻需跪下,向我說一句‘對不起’,再磕三個頭,我便當衆撤訴,既往不咎。若不然……”他輕輕一笑,笑意森冷。
“你放肆。”沈念之冷笑出聲,眉目淩厲如刀,聲線冰寒刺骨,“你算什麼東西?你祖父不過仗着年歲大了,聖上好心賞他個太傅閑職充臉面,你一個孫兒,也敢拿起雞毛就往自己頭上插,真當自己是鳳凰了?”
宋臨淵面色瞬間鐵青,幾欲發作,卻終究強壓了下來,隻是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恨意。
堂中氣氛壓抑至極,衙役與師爺們屏息以待,目光在二人之間遊走。有人在心底暗暗歎息:以沈念之這般桀骜性子,今日……她當真會為這事低頭嗎?
空氣仿佛凝結。
隻見沈念之眸色一凜,緩緩轉首,先冷冷地掃了宋臨淵一眼,又轉而擡眸望向堂上高座的顧行淵。片刻,她忽地邁步而出,撥開面前的官吏,神情張揚,步履堅定,徑直走向堂前空地。
沈念之停下身,眸光一斂,擡手從鬓間緩緩拔下一枚珠钗,指尖動作極輕,仿若無聲拂雪。
随即,她俯身伏在長凳之上,動作利落幹脆,半分猶豫也無。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隻餘燭火微顫。
宋臨淵則勾起一抹冷笑,似已等着看笑話。
“你們要打,便打。”她聲音不大,卻铿锵入骨,在空曠堂中回蕩。
堂上衙役面面相觑,皆有些遲疑。誰都知她乃晉國公府嫡女,又是當朝右相之獨女,豈敢輕易下手?可若堂上主官一聲令下,又有誰能抗命?
沈念之自知他們顧忌,也明白,唯有顧行淵一言,才能定她今日的命運。她倔強地擡起頭來,冷冷睨着前方,眼底一片嘲弄譏諷:“我沈念之,甯可自讨苦吃,也絕不會給宵小低頭。要我跪地求饒?除非屍骨未寒。”
宋臨淵冷笑一聲,眼底恨意濃重,側頭朝顧行淵微微一拱手,語帶挑釁:“大人,還請行刑。”
一時間,堂上氣氛凝滞如冰,所有目光皆落在那玄衣男子身上。
顧行淵坐于案後,指尖緊扣着手中的行刑令,力道之大,關節微微發白。他自以為已熟知沈念之的跋扈任性,原以為她終究會在威壓下稍作低頭。
可眼下,她卻是如此孤傲地伏在刑凳上。
那一瞬,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悶痛。
他張口,嗓音微啞:“你——”
話未說完,行刑令已在他指間失了力道。
啪。
那枚竹簡直直墜地,在冷寂大堂上發出清脆的一聲。燈火搖曳,仿佛連空氣也随之震顫了一瞬。
這時,一道急促的呼喊自堂外傳來,聲音帶着幾分幾欲破碎的慌亂:“小姐!小姐!”
旋即,霜杏與蒼晏匆匆趕至。
霜杏紅着眼眶,幾乎是撲着往前,卻被衙役一左一右攔住。她急得直跺腳,淚珠止不住地滾落。
蒼晏則一身墨色常服,眉目沉穩,步至堂前,拱手向顧行淵沉聲道:“墨懷,且慢動刑。”
顧行淵微微側首,目光冷冽地掃了蒼晏一眼,語氣淡漠無波:“書陽,你可知自己此刻是在為誰求情?她一把火燒了宋家的墨寶齋,罪名昭然,如何容情?”
蒼晏神色溫和未改,聲音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寸:“既有國法在,何須倉促定罪?沈娘子雖有過錯,但若能賠償損失,總不至鬧至不可收拾之地。況且,她父親尚未回府,是否容其一線轉圜,還望顧大人慎思。”
堂中氣氛再次壓下,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
沈念之依舊伏在長凳上,雙手攥緊。她咬着唇,血色漸褪,仍舊倔強地一言不發。
顧行淵目光深沉如夜,神情間隐隐浮現一絲掙紮。他清楚,若此刻執意行刑,後果絕不簡單。沈念之背後是沈淮景,是中樞命脈;今日若打殘了她,怕是連聖上亦未必袖手旁觀,更何況,沈念之那小身闆,怕是撐不了幾下。
可若就此放過,宋臨淵那頭又如何交代?他守着的大昭律法又當如何。
堂上燈火如豆,暮色壓頂,一切都靜得出奇。
外頭天色愈發深沉,夜風卷着火把,投下斑駁光影,人影幢幢。
宋臨淵立在堂側,微微挑唇,眼底含着幾分冷意與譏嘲,聲音也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陰涼:“既然沈娘子執迷不悟,死不認錯,法度當前,還請顧大人依法處置,莫要壞了朝廷顔面。”
他一副事不關己卻幸災樂禍的模樣,字字句句都像是朝着沈念之心頭紮去。
蒼晏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欲再開口勸阻,可話到唇邊,還未出口,隻見堂上那一襲玄衣的男子神色陡然一凜。
眉峰微沉,袖袍微揚,手中驚堂木狠狠一拍!
“行刑!”
短短兩個字,宛如鐵釘砸地,铿锵炸響,震得整個堂中空氣都仿佛一滞。
衙役們聞令,隻得硬着頭皮持杖上前。明知此舉風險重重,卻無人敢違抗顧行淵的命令。
而這兩個字落下,沈念之心頭也是轟然一震。她睫毛輕顫,忽而想到活了這麼大,爺娘一巴掌都沒挨過的她,如今要受這真正的杖責…
沈念之壓緊雙唇,垂下眼,不作聲。
第一杖落下,啪地一聲悶響,仿佛敲打在堂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沈念之身子猛地一震,脊背如遭雷擊,疼得唇齒打顫,舌尖幾乎咬破,口中溢出淡淡的腥味。但她倔強如初,竟連一聲悶哼也未洩出,隻死死攥住長凳一角,指節繃得發白,額心冷汗淋漓,浸濕了鬓發。
第二杖、第三杖……接連砸下,每一記都沉沉悶響,仿佛将空氣也砸得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