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氣氛壓抑得幾欲令人喘不過氣來。執杖的衙役雖手腳利落,卻個個心驚膽戰。
蒼晏站在一側,雙手緊攥袖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青筋隐隐浮現。
他眼睜睜看着那道纖細卻倔強的身影在杖下輕微顫抖,心中焦灼如焚,幾欲沖上前去,可被左右衙役生生攔住,眸中滿是壓抑的痛意。
再望向高坐公案之後的顧行淵,隻見他神色沉冷如鐵,眼眸微斂,仿佛無動于衷。蒼晏心頭一滞,莫名生出一絲恍惚與難以言說的寒意:墨懷,怎會冷酷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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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杖驟然砸落。
沈念之身形一晃,隻覺脊背骨頭仿佛被硬生生震得松動,火辣辣的痛意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如烈焰焚身般灼燒得她幾欲失聲。她拼命咬緊牙關,忍着骨肉翻滾般的劇痛,卻終于壓不住喉間湧上的腥甜。
終是一口血哇地噴出,染紅了眼前的地面。
然後她隻覺眼前發黑,身體失去支撐,朝一旁倒去。
蒼晏猛的推開衙役,與顧行淵幾乎在同一瞬動了身,然而顧行淵離得更近,快他半步,已穩穩将沈念之接進懷中。
少女的身子軟得像無骨一般,輕輕靠在他胸膛,面色蒼白如紙,睫毛微顫,卻再無一絲意識,徹底昏了過去。
顧行淵眉頭擰緊,心頭猛然湧上一股陌生又熾烈的慌亂。
他低喝出聲:“快!傳大夫——立刻!”
聲音劃破堂前死寂,霎時引得左右衙役忙亂奔走。
堂下,宋臨淵負手而立,一身衣袍微揚,他靜靜看着這場景,唇角卻勾出一絲涼薄的弧度。似是冷眼旁觀一場精心編排的鬧劇,并無半點憐惜,反倒帶着幾分漫快意。
顧行淵抱着沈念之疾步掠過時,他隻是微微側身,避開二人,卻在她衣袂拂過袖角之際,低低一笑,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輕蔑。
宋臨淵往大堂外走去,路過蒼晏時,他停下腳步。
蒼晏身形筆直,眼底寒光如刃,盯着宋臨淵的眼神裡隐隐透着壓抑至極的怒意。而宋臨淵見狀,卻毫不畏懼,反倒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低聲笑道:
“蒼大人,我聽聞你素來獨愛雲間雪。恰好,我墨寶齋前些日子到了一批。”
他說到這裡,聲音一頓,目光意味深長地掠過蒼晏因憤怒而微微繃緊的眉眼,語氣裡帶着幾分刻意的輕慢與挑釁:
“可惜呀——晉國公府的沈大小姐,也很想要那些宣紙。”
他低笑着靠近半步,幾乎是貼着耳語:
“為了拿走那批雲間雪,她與我,做了些……小小的交易。大人,不知您可收得滿意?”
話音落下,蒼晏胸膛口驟然一緊。
他腦海裡閃回起沈念之笑着将宣紙交給他的模樣,原以為……
卻未曾想到,竟是以這種手段換來的。
那一瞬,他隻覺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
宋臨淵玩味地輕哼一聲,不再多言,擺了擺袖子向衙門外走去。他步伐剛離地,面色驟變,一口血猛然噴出,濺在自己的衣襟上。
門口衙役驚呼,他卻咬牙切齒,用滿是血絲的眸子看向夜色,心中僅剩恨意滔天。
“墨寶齋,我宋家半生心血……沈念之,我咒你不得好死衆叛親離!”
說罷,他拂袖而去,背影踉跄。月光下,他的冷笑愈發陰沉。
堂外回廊,夜風帶着微微涼意。
顧行淵抱着沈念之,步履沉穩卻透着幾分難掩的急促,徑直穿過大堂,往後院而去。懷中之人氣息斷斷續續,仿佛下一刻便要徹底斷絕。
衙役們慌忙跟上,有人跌跌撞撞地奔出去請大夫。
顧行淵眉頭緊鎖,低頭看她,眼見她面色慘白,幾近昏死,心頭一緊,側首冷聲怒喝:“還不快些引路!”
衆人連聲應是,小心翼翼将他引往後院一間安靜客房。
進了屋,顧行淵俯身,将沈念之輕輕放到榻上,動作一絲不苟。随即揮手将一幹人等盡數遣出,隻留霜杏跌跌撞撞地跟了進來。
霜杏紅着眼眶,顫着手扯開沈念之背後的衣襟,映入眼簾的,是觸目驚心的一片烏青,傷痕沿着纖薄的脊背蔓延,看得人心頭發緊。
霜杏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小姐……你怎麼就這麼犟呢……”話音裡滿是哽咽與痛心。
顧行淵别開臉,聲線緊繃,對着外頭厲聲吩咐:“去備熱水、淨帕,還有化瘀的藥膏,立刻!”
屋内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不多時,蒼晏匆匆趕至,卻被守在門外的兩名差役攔住。顧行淵親自出門,迎着蒼晏焦灼的目光,語氣冷靜卻不容質疑:“書陽,她現在這樣,你也幫不上什麼,雖說她本就沒什麼清白,但你也先别進去了。”
蒼晏指節繃緊,臉色陰沉,終是咬牙退開半步,站在廊下,身形挺拔卻透着幾分無力的壓抑。
大夫離開後,屋内燈火搖曳,暖黃微光映得榻上少女的臉色越發蒼白。
顧行淵坐在榻邊,聽見沈念之模模糊糊地呓語了一聲,像是喚痛,又像是低低咒罵。他微微俯身,感受到她額頭熾熱得駭人。
那一瞬,顧行淵心中竟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
他擡手,極輕極輕地覆在她額上,指腹冰涼,像在給自己壓着心口的滔天雜念。
低聲喃喃:“沈念之,你可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