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秋倔強地挺起脊背,咬牙開口:“那日落水,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與姐姐無關!是你不信我,若你還有半點良知,就去向阿之姐姐道歉!”
李珩神情一滞,“你……”
他臉上青白交錯,終是氣得一甩袖子,轉身負氣而去,步履間帶着幾分狼狽。
屋中隻剩沈憶秋一個人,她低頭看着手心那抹紅腫,眼神微微一黯,卻仍将熬好的藥湯穩穩端起,邁步朝沈念之的卧房方向走去。
彼時沈念之昏沉地睜開眼時,窗外斜陽已過,微光透過檐下朱紗帳子,在雕花床柱上映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她喉間幹澀,大腿上側傳來的痛楚仿佛火灼刀割,稍一動彈,便牽扯得她冷汗直冒。意識恍惚間,她感覺有人正輕手輕腳地揭開她背後的紗衣,一點點地為她塗藥。
藥膏冰涼,帶着淡淡的苦香,順着血痕抹開,又一點點沁入皮肉之下。
沈念之疼得咬牙,卻未吭聲。
“……姐姐,你醒了嗎?”一聲輕柔怯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沈憶秋。
她低垂着眉眼,坐在床榻旁,一手扶着藥盒,一手拿着紗布,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抖,動作卻極為認真。
沈念之并未回頭,隻冷淡道:“你怎麼在這兒?”
沈憶秋擡眸,目中滿是真摯:“你傷得太重,我……隻是想盡一點微薄之力。”
她頓了頓,又小聲道:“你傷在身後,身邊隻有霜杏一個人照顧得太辛苦了,我是自願過來幫忙的……”
沈念之靠在床榻前支撐的軟墊上,臉側貼着枕角,微涼的觸感讓她眼皮微垂:“你不是怕我嗎?”
沈憶秋卻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姐姐不是壞人。”
沈念之聞言,嗤地一笑,卻笑得苦澀:“不是壞人?”
她沒回頭,但沈憶秋卻看見她肩膀微微發顫,不知是因疼痛,還是因為别的什麼。
“我是什麼人,整個京城都說得明明白白了。”她喃喃,“你倒好,偏要來貼我這個冷腚。”
沈憶秋低下頭,輕聲道:“我不管别人怎麼說。我隻知道,姐姐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姐姐。”
她話音剛落,沈念之便沒了聲。屋中一時安靜,隻剩她手中小心擦藥的細碎動作。
沈念之睫毛低垂:“我昏睡幾日了?”
“已有六七日。”沈憶秋淡淡說道。
“這幾日都是你在這裡?”
“是。”沈憶秋并未停下書中的動作,她聲音溫柔,似水滑過,沈念之也不稀奇為何男人總是被她吸引了。
“你當我晉國公府婢女都死絕了,怎麼會需要你來伺候?”沈念之追問道。
“因為阿爺說你在意,不想叫其他人看到你受傷的身子,覺得他們嘴巴不嚴,容易傳出去,我知道你不喜歡其他丫鬟伺候你,就隻允許霜杏一個人在這裡伺候。”
沈憶秋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覆好紗布,将帷帳放下前,輕輕道:“你睡吧。”
她轉身要離開,腳步卻很輕,仿佛怕驚擾了沈念之。
就在她攏好帳子時,帷帳内的沈念之忽然看見沈憶秋手腕的燙傷,心裡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緒,想張口關心一句,護到嘴邊,卻又變成:“……上藥下手太重,下次注意點。”
沈憶秋一怔,随即點頭應下,眼角不覺泛起一絲濕意,聲音卻明亮了幾分:“好。”
屋外天色已暗。
沈念之靠在榻上,望着帳頂的流光,心頭不知是歎,還是一聲低笑。
夜色沉得仿佛能壓塌屋檐。
晉國公府後院,一盞油燈孤零零地挂在廊角,風過時火光忽明忽暗,拉長了檐下的人影。
顧行淵站在廊下,腳下積水未幹,靴底印着一溜水痕。他手中撚着一封奏折,卻遲遲未翻開。
随着沈憶秋出來,顧行淵上前去将她一把拽到無人的地方。
顧行淵垂着眼,指腹還在慢慢摩挲那封折子邊角,許久,才輕聲道:“她醒了嗎?”
“醒了。”沈憶秋頓了頓,補上一句,“顧大人如若在意,我去跟姐姐說。”
顧行淵一動不動,連眉眼都未變一下,隻那隻垂下的手指緊了緊,薄唇輕輕抿住。
他揮了揮手,示意不必,自己卻遲遲未動,隻是站在那裡,望着那扇緊閉的門。
可他忽然記起,她被擡入衙門後院那刻,醒了片刻,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清,卻清晰地說了句:
“我不需要你們可憐。”
他那一刻心頭竟像是被人按了一下,很輕,但真實。
燈影搖曳下,他低頭看着那張昏迷的臉,喃喃自語般道:“你倒是好大的膽子。”
那語氣聽上去,像是責怪,又像是歎息。
他讓沈憶秋替他保密,随後趁着霜杏還沒回來,偷偷溜進了沈念之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