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震響,驚起檐角栖着的灰雀。
雕花木門次第推開,青衫學子們如雀群般湧出齋舍,墨香混着槐花甜香在回廊間流竄,有人抱着卷冊追打嬉鬧,木屐敲打青石的脆響與笑聲撞碎在粉牆上,窗棂漏下的光斑裡幾個同窗圍坐石案,用朱砂筆在扇面争畫鐘馗捉鬼。
穿月白襕衫的少年少女晃着腰間玉佩,将戒尺當劍,在竹林小徑上演“三英戰呂布”,驚得掃地老仆舉着竹帚笑罵,藏書閣前的池塘邊,紮羊角辮的小書童踮腳夠睡蓮,水珠順着荷葉滾進錦鯉群。驚起滿池碎金。
西齋廊下,監院捋須望着這喧鬧場景,袖中漏出半張未改完的課業紙,被風卷着掠過“學海無涯”的匾額,飄向正在緩步朝他走來的李素萍身上。
李素萍将課業紙從身上撫下攤開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角,瞥見左下角的署名,更是笑容難掩,直徑走向監院将紙遞了過去,也說明了來意。
“李夫子要調課?是最近有什麼不便嗎?”
李素萍颔首,“是的,家中有病人需要照顧,所以我想将每日篆書課調至晨間第一節,可以嗎監院?”
老者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點了點頭,“李夫子家中有事早些上堂下堂無礙。”
李素萍笑着躬身行禮,“謝謝監院體諒。”轉身離開了,待到李素萍走遠,監院才将那張課業紙又攤開審看,眯着眼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這祝英台篆書寫的挺好,怎麼到老夫的算學課就學成這般模樣…”
監院看着字面塗塗畫畫與點點滴滴墨痕又捋着胡子陷入沉思。
卯時的晨霧還未散盡,青石闆街道已蒸騰起人間煙火,挑夫的扁擔吱呀作響,貨郎搖着撥浪鼓穿行其中,銅鈴叮當聲驚飛了檐下白鴿,混着“麥芽糖——”的吆喝,引得孩童踮腳張望,馄饨攤前白霧蒸騰,老妪用銅勺敲着碗沿,喚着“客官趁熱”,鐵匠鋪火星四濺,叮當聲與銅匠鋪的錾刻聲此起彼伏,香料鋪飄出的沉香混着胭脂水粉的甜膩,裹着馬糞與新割草料的氣息在街巷裡打轉。
書坊的織錦在竹竿上随風輕晃,繡着青竹紋樣的素白裙裾掃過青石闆,跨過門檻邁步進了去,“雨肖書坊”的桐木招牌已被擦拭得發亮,趴在書架上打盹的藍灰色小耳貓瞅見來人,弓着背躍過摞得齊胸高的書箱,爪尖帶落幾片宣紙上飄落的碎金箔。
正伏案校勘的年輕女子擡眼,順手捋了一把垂落在額前的長發,看清楚了來人便一展笑顔,繞過櫃台迎了上去。
“素萍,你怎麼來了?”
“我來買幾本書,”李素萍笑了笑,“有沒有關于字書全篇,或者天下字林類篇的?”
女子托着下巴掃視了書坊一圈,似想到了什麼,扔下一句“等我片刻”便快步走到櫃台後的小屋裡翻找,李素萍目光跟随着她也往裡頭看了看,裡面漆黑一片,不禁想:不拿蠟燭她看得見嗎?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女子吃力的擡出了一口桐木大箱,李素萍趕忙過去搭了把手,“都在這裡嗎?”她問,女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緩了口氣,“對,這些不常有人借看或者買,我就都放起來了。”說着便打開了木箱,随意翻動了幾下,抽出了幾本遞給李素萍,“這些都是關于天下乃至周朝列國,古今中外的各類字書大全,裡面有,龍書,穗書,鳥蟲書,碧落文,女書,男書,以及你的梅花篆,這裡都有介紹。”
她一一翻動着書頁,李素萍耐心旁聽,接着她又從箱底取出一本大約有六七寸厚的書籍,翻了翻,“這本是我剛剛說的那些字書的字意,所以比較厚。”她把這本也遞給了李素萍,李素萍點點頭,仔細端詳着扉頁密密麻麻的目錄,看到了自己想知道,滿意笑笑擡頭,“這些書我借看幾日,押金多少?”
年輕女子大手一揮,很是潇灑,“你我何必說這些,你要看多少日都行,送給你都行,我還要什麼押金啊。”
“你是知道我的。”李素萍還是笑着看着她,“你不收我就不看了。”
女子敗下陣來,“诶,行叭,給個一二文。”
“這是五十文,作為押金,待我歸還你再退我四十文。”說罷她抱着那幾冊沉甸甸的書轉身要往外走,不知想到什麼,又退了回來把書放在櫃台上,“我等會再來拿,還有些東西要買。”她放下便離開了書坊,留女子一人在櫃台,摩挲着她的那堆書籍,“她要這些做什麼…”一邊想着一邊輕車熟路的用細麻繩将書打包捆好。
“不會是覺得梅花篆寫夠了,要學其他字書了…”她将捆好的一摞書拎了拎,還怪沉的,又用一些棉布裹了上方打結的麻繩,“嗯,這下應該不怎麼勒手了。”她十分滿意自己的貼心,得意叉腰,小貓卻在一邊發出不滿意的貓叫,一陣又一陣,“又餓了是吧,吃吃吃就知道吃。”
等給小貓做好吃食,一邊幫她順着毛一邊看着它舔碗,李素萍才從外頭拎着一盒食盒回來,年輕女子瞥了一眼,疑惑道:“你今日不做飯?家裡有事?”拎着那一摞書,李素萍沖她點點頭,“嗯,不做了,家裡有病人。”
“李鳳鳴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