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我家隔壁當鋪丢了官銀，今早又聽說祝員外家進了賊，”

穿藍布衫的婦人壓低聲音，“最邪乎的是有人報飛賊案，說賊影跟當年‘夜蝙蝠’作案時一個模樣！”

另一個紮白頭繩的婦人拍手驚呼：“莫不是那賊又回來了？這下李大人怕得熬幾個通宵咯！”

“李大人年輕，斷案公正，相信他能破了這些案子的！比那些屍位素餐的強的多了。”賣菜的老漢往秤盤裡添了把韭菜，忽然朝李素萍笑了笑，“李夫子，您要的菜齊了，共是五文。”

她默不作聲付了錢，拎着捆好的菜往家走時，屋檐上晨鳥叽叽喳喳的啼叫，卻掩不住滿街沸反盈天的議論。

路過綢緞莊，見夥計正忙着貼“歇業三日”的告示，門闆上還留着撬鎖的痕迹。李素萍攥緊了提在手上的細麻繩，底下青菜葉子在晨風中輕輕搖晃。

——當街盜官銀、模仿舊賊手法、翻出陳年懸案……這哪裡是尋常竊案，分明是有人在衙門眼皮子底下，故意扯開了一張陳年舊網。

李素萍回了家，徑直将菜往前廳桌上一放，既沒進卧房也沒去廚房，反而慢條斯理地在一旁小爐生火燒水。青瓷茶壺在爐上咕嘟作響時，她已擺好兩隻白瓷茶盞，指尖捏着茶罐輕抖，碧綠色的芽葉簌簌落入壺中。

晨陽透過前廳在青磚上投下光影，她就着日光坐下，看茶湯在杯中漾開清淺漣漪，這才端起茶盞慢悠悠啜了一口，檐角銅鈴偶爾響一聲，滿室隻有水流聲與茶葉舒展的細微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長廊轉角終于傳來窸窣聲響，金鑲玉披着绯紅睡袍晃出來，烏發松松用銀簪紮着，鬓角兩邊的卷發還帶着剛起的淩亂，她斜睨着桌案上兩杯冒着熱氣的茶，故意拉了拉凳子，在離李素萍最近的身側坐下，慢悠悠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又泡這種寡淡的……這什麼茶…”她咂咂嘴，指尖敲着杯沿抱怨，“跟喝涼白開似的，還不如龍門客棧的普洱夠勁。”

話雖如此，卻又給自己續了杯，目光似有若無地瞟向李素萍——對方正垂眸盯着茶湯，睫毛在眼下投出靜谧的影，仿佛沒聽到似的。

過了片刻，李素萍閉着眼輕揉眉心，青瓷茶盞在指尖微微晃動。良久才睜開眼，聲線裡浸着無奈：“滿街的案子突然翻出來，綢緞莊、當鋪、祝府……還有陳年懸案都冒了頭。”她盯着金鑲玉杯中晃蕩的茶湯，“你當我不知，這是變着法兒折騰他？”

金鑲玉聞言低笑出聲，指甲敲得杯沿叮咚響：“怎麼是折騰？”她傾身湊近李素萍耳畔，“西街竊案考他勘痕斷案，城東官銀案試他追贓手段，至于祝府那點蜜餞幹果嘛——”她尾音拖長，

“丢了便丢了，但祝公遠是你們這兒的首富，商會管事，李大人若是查不出什麼來，落得個力不勝任的閑話，往後這年稅可就難要咯。”

她忽然收斂笑意，指尖劃過杯口殘茶，語氣陡然轉冷，“說不定啊，等他把這些案子都辦妥了，上頭一高興，還能賞他個‘能吏’的頭銜，早早升官發财呢。”

“升官發财”四個字被她咬得極重，帶着淬了冰的譏諷。窗外陽光正好，卻照不進她眼底翻湧的寒意——若不是看在李素萍面上，哪需這般迂回？她隻消讓龍門客棧的手下夜裡在衙門口晃兩圈，就能吓得那姓李的官兒夜夜難眠。

李素萍一下起身，沒什麼表情的往廚房方向走，攥着那捆菜的細麻繩卻指節發白，麻花紋路深深嵌進掌心，身後傳來衣物摩擦聲，金鑲玉的聲音裹着寒意逼近：“何時認出我的？”

“你銀镯裡的漠文。”李素萍盯着磚地上投下的光影，“我查了好幾日無果，寫信問了遠方好友。”

“好個三兩姑娘。”金鑲玉突然輕笑，腕間寒光一閃。六棱峨眉刺在晨光裡劃出冷冽弧線，不過是虛晃一招便被她收入袖中，指尖卻仍捏着刺刃，在李素萍眼前慢悠悠轉了半圈。

“才女榜榜首果然名不虛傳。江湖上都說你雙手執筆寫得出一手失傳已久的梅花篆，而我這六棱峨眉刺穿透人身，倒也能開出朵血紅的梅花來。”她歪着頭，圓環銀耳墜掃過李素萍的耳垂，刺身抵在對方繃緊的下颌線。

晨光穿透窗紙，将對峙的兩人影子拉得老長，峨眉刺上未拭淨的寒光，與李素萍鬓邊那支梅花銀簪的溫潤光澤，在空氣中撞出無聲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