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的慘案,也是妹妹心中無法釋懷的死結。
沈筠知她心意已決,隻好退讓:“我讓人将你慣用的器具與随從一并送去,有自己人在身邊伺候,我也放心些。若在他那住得不舒心,就回阿兄這裡,不管公怨私仇如何,我隻要你平安順遂。”
沈荔難掩動容,點點頭道:“阿兄放心,我應付兩日便回來,不會長久的。”
……
蕭燃給沈荔騰出的院落叫濯枝院,與後苑空地僅一牆之隔。
此刻屋内空蕩蕩,除了基本的案幾、坐具、屏風和寝具外,再無别的裝飾,全然一派硌死人不償命的軍營冷硬風。
兩名年輕的侍衛面上帶着些許窘迫,硬着頭皮躬身行禮:“見過王妃。”
沈荔記得他們——
蕭燃有兩名貼身侍衛,一個侍衛腰間懸挂筆袋、頗有些儒将氣度,生性沉穩安靜、擅長使劍,名喚文青;一個則背負長弓,性子年少跳脫、擅長騎射,名喚武思回。
老王妃隐居在外,帶走了府上的侍婢,故而郡王府眼下除了幾個漿洗衣物的仆婦外,并無其他女眷。
跟在蕭燃身邊的侍衛與仆役皆是男子,幹活并不細緻,而濯枝院又閑置已久。沈荔看了眼亂七八糟的花圃與濕漉漉的木磚,好不容易平息的太陽穴又隐隐作痛。
好在阿兄早有準備,不稍片刻,便見商靈領着十餘名沈府原有的侍女、小童、仆役乃至于庖人膳夫魚貫而入。
拭塵理物、換幔鋪衾、添置珍玩、整理書冊......短短兩刻鐘光景,這座空置的院落便已煥然一新。盤中瓜果甜香撲鼻,瓶中花束淡雅襲人,金玉器皿、牆上字畫無不透着世家大族百年沉澱的風雅。
侍女們抖開細膩流光的錦毯,鋪上團蒲,又将數十盆時令花卉錯落置于庭階,方才斂衽退至廊下。
動作行雲流水,優雅至極,方才還空蕩蕩的冷清院落,轉眼竟成了瑤台瓊苑。
文青好歹還能維持着面上的鎮定,武思回已經和那群王府的大老爺們驚掉了下巴。
沈荔總算舒坦了些,斂裙于案幾後跪坐,待侍女們奉上博山爐,便問那兩個柱子般杵在眼前的侍衛:“你們王府,素日熏的什麼香?”
細節要問清楚,她不想在這等小事上失了禮數。
文青與武思回對視一眼,答道:“回禀王妃,郡王對濃香過敏,故而府上極少熏香。”
沈荔聞言,不動聲色地往香爐中多加了兩把香料,隻至滿室雅香宜人,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了手。
“這香味道不錯。”她随口贊賞。
“是商風調的春日香。”
武婢商靈抱刀咯咯一笑,頗有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頑劣,“女郎若是喜歡,不如将他一并召來服侍?”
商風是商靈的弟弟。
與身手絕佳、大大咧咧的她不同,商風自小體弱多病,吃不得苦做不了侍衛,萬幸生得俊秀,又心思細膩、擅長内務,女郎便安排他負責别院的衣食起居。
姐弟兩一個主外,一個主内,倒也相得益彰。
沈荔心思通透,想了想道:“不必,别院還需他打理。”
何況,她壓根沒打算在王府住太久。
辦完事,總歸要回自己住處去的。
院子自帶一個小廚房,掌燈時分,沈家帶來的廚娘前來請示晚膳菜式。
沈荔不知郡王府的規制如何、有無禁忌,問階前灑掃的家僮,家僮搖頭茫然。
她無奈,隻得歎道:“郡王在何處?我親自去問他。”
順便找他求一個答案。
家僮朝高牆後的淨室青檐一指,憨戆道:“殿下剛從外邊回來,此刻應在房中歇息哩。”
沈荔颔首,屏退左右,獨自朝家僮所指的方向行去。
長廊曲折,過月門,所見之處一如既往的冷硬,連一株花木也無。
沈荔隻在郡王府待過一日,也不知這間房是做什麼用的。
四下無人,她輕輕叩了叩房門,門卻是虛掩的,瀉出一片室内氤氲的燈影。
好安靜,莫非人不在?
沈荔好奇地往裡走了兩步,剛繞過外間屏風,衣袖便被落地的鶴形銅燈勾住,發出一陣輕微的哐當聲。
“誰?!”
裡間傳來一聲低喝,繼而劍光刺破水霧,白花花的身影伴随着殺氣已掠至眼前。
沈荔一驚,下意識後退。
看清她的臉,少年濃黑潮濕的眼睫微微睜大,手中劍勢一偏,嘩啦一聲刺破她耳畔的屏風。
心髒鼓噪,劍刃距離她纖薄的頸側僅毫厘之差。
然而令她瞳仁震顫的遠不止此刻的殺意,還有眼前這片赤條條精壯的少年身軀——
蕭燃顯是剛沐浴完畢,瞬身散發出冰冷的水汽,潮濕濃密的墨發披散肩頭,遮住一道道陳年傷疤。
昂藏七尺,猿臂蜂腰,晶瑩的水珠不住順着他的鼻尖、下颌以及微鬈的發尾滴落,遊魚般劃過兩片飛揚的鎖骨、鼓囊的胸膛,再沿着壁壘分明的腹部溝壑彙入亵褲之中……
白色的亵褲因潮濕而變得微透,隐約可見那裡的一團暗色。
好大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