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燃順着沈荔的視線看去。
不由臉皮一燥,低罵了一聲,閃身進了簾後内間。情急之下不知他撞翻了什麼,帶起一串噼裡啪啦的聲響。
王府中沒有侍女,身邊都是無所顧忌的大老爺們,蕭燃自是怎麼舒服怎麼來,私下衣衫不整也是常事……
卻不成想被沈荔撞上,幾乎看了個精光。
她怎麼會在此?
看着一副高山之雪不食煙火的樣子,怎麼私下竟有偷窺男人洗澡的癖好……
蕭燃胡亂套上中衣外袍,又将衣帶緊了緊,這才冷着一張潮濕的俊臉朝外走去。
沈荔還站在屏風旁,雪腮透粉,似有些出神。
見他披衣散發地出來,黛眉微不可察地一蹙,移開了視線。
這什麼神情?
蕭燃也跟着皺眉。他身材又不差,比那些麻杆般瘦弱的讀書人好看多了!
“你來作甚?”他硬聲問。
“來問王府往年膳飲的規制……”
沈荔頓了頓,補充道,“方才問下面的人,他們并不清楚。”
“……”
蕭燃約莫是第一次瞧見有人私下吃飯還要講究禮制,漆眸都睜大了些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蒸煎烤煮,随你的便。”
“這不合規矩。”
“在本王府中,本王就是規矩。本王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
蕭燃抱臂靠在镂空月門上,挑釁看她,“就為這?”
沈荔放棄在此事上浪費口舌,畢竟同一個空有四肢的野人争辯禮制毫無意義。
“晡食……可要一起?”①
“不用。畢竟本王素喜茹毛飲血、敲骨吸髓,吃不慣你們的精糧。”
蕭燃知道那些門閥世家是如何評論自己的,見沈荔還不走,便挑起一側長眉,“還有事?”
沈荔瞥了眼屏風上搭着的、帶血的舊衣,問道:“今日那名疑犯,郡王可審出點什麼了?”
“熬不過刑罰,死了。”
蕭燃似是早有預料,腦袋一偏,審視沈荔,“沈筠讓你問的?”
這事和阿兄又有何幹系?
沈荔擡起一雙烏潤的玲珑眼來,直言問:“那個人,是不是燕子匪?”
“燕子匪”三字一出,蕭燃的眼神驟然淩厲。
沈荔隻覺腕上一痛,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被蕭燃按在了屏風上。
她退無可退,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冷峻臉龐,不自覺被凍住了呼吸。
當世男子喜好傅粉施朱,以貌若好女的纖細昳麗為美,若以時下的标準,蕭燃不能算合格的美少年。
他身量極高,骨架寬大,肌肉線條有着蓄勢待發的偾張,墨眉和鬈發還殘留些許塞北血脈的粗犷,眼睛和整體輪廓卻全然是蘭京少年的精緻俊秀,漂亮中透出一種離經叛道的野性。
“你到底知道多少?此事和你有關?”
少年危險地半眯眼睛,逼視掌下獵物。
見他如此反應,沈荔便知自己猜對了。
假冒儒生的何某,果然是燕子匪中的一員。其餘三百多人定也如他一般,隐姓埋名散于各處,潛逃于法網之外。
得到答案,沈荔反而冷靜下來,清淩淩的眸子毫無懼意地回視蕭燃。
“猜的。”
“猜的?”
蕭燃呵笑一聲,眼裡明明白白寫着:騙小孩兒呢?
“我瞧見了他手上的傷疤,據殘存的刺青推演,随口一猜。”
被他攥住的腕子生疼,沈荔淺淺吸氣,竭力平穩道,“此人構陷我與學生,我想确認他的身份,不算逾矩。”
她神色坦然,不像是說謊。
蕭燃欺身逼近,漆眸仿佛要刺進她的靈魂深處,去挖掘這番話究竟有幾分可信。
水珠沿着他潮濕的發尾滴落,落在沈荔清冷倔強的臉上,激起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
正僵持間,蕭燃忽而頓住,皺了皺鼻子。
繼而毫無征兆地扭頭打了個噴嚏。
“你……”
他變了臉色,剛開口,又是連打兩個噴嚏,不得不松了手。
他趔趄一步捂住挺直的鼻子,警惕地盯着沈荔。
“你……你身上什麼味道?”
沈荔不明就裡,擡袖置于鼻端嗅了嗅,才反應過來:她來之前熏了雅香。
侍衛說蕭燃對濃香過敏,方才湊那麼近,定是聞到了。
“隻是尋常的春日香。”
她忽而找到了一點反擊的樂趣,仿佛要證明什麼似的,迤迤然向前一步,“不信,殿下可聞聞。”
“停,不必!”
制敵之術向來是一鼓作氣、再而衰,經那幾個噴嚏一鬧,威懾已蕩然無存。
蕭燃長眉擰起,以歸鞘的劍柄抵在沈荔肩頭:“出去!從今往後,不許靠近我三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