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自是求之不得。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長廊深處,蕭燃這才如釋重負地放下手掌,浮出水面般,長舒一口氣。
隻是那抹春雪月魄般的幽香仍似萦繞鼻尖,若即若離,久久不散。
……
沈荔回到濯枝院,吩咐小廚房一切從簡,備幾道清淡的小菜即刻。
她又往博山爐中加了一勺香料,這才脫力般靠在憑肘上,望着袅散的香息出神。
雖确認了燕子匪現身的消息,但還有幾個問題沒有解決——
三百多人要洗白身份并非易事,光靠一幫匪徒絕不可能完成。那麼,究竟是什麼人有這個通天的本事?
他們改名換姓後又藏在哪兒,彼此之間是否還有聯系?
十一年前出事那會兒,父親和舅父幾乎将燕子嶺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找到一個活人。于是有人說,這些燕子匪是天兵下凡,可飛天遁地,所以才會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迹……
沈荔從來不信鬼神之說,怪力亂神的背後,多是人心險惡。
如今長公主和太學被牽扯進來,蕭燃定會全力追查。
但沈荔不想靠他,方向隻有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讓阿兄的人暗中走訪何生在蘭京的人際往來,順藤摸瓜,或能重新接上斷了十一年的線索。
腕上酸麻未消,沈荔悄悄捋開薄袖,隻見雪白纖細的腕子上隐隐顯出一圈泛紅的掐痕。
真是可怖的力道。
“呀,怎麼弄的!”
一旁把玩赤色刀簪的武婢眼尖嘴利,憤憤然起身道,“誰傷的女郎?告知我,我去揍他!”
“沒事。”
“這怎麼叫‘沒事’?女郎掉根頭發都是大事,若是家主知道了,定要心疼死。”
提及阿兄,還有正事要辦。
“商靈,你明日回沈府一趟,替我傳個口信。”
沈荔重新捋下袖子,将計劃同她說了,又輕聲囑咐:“郡王府守衛森嚴,你收斂些,萬不可夜行翻牆,明早再随采買之人出門。”
商靈無拘無束慣了,撇撇嘴,有些不服氣。
沈荔含笑哄她:“聽話,阿靈。”
商靈隻覺半邊身子都酥了,将刀簪往髻上一插,眨眼道:“知道啦,我去叫人準備熱湯,給女郎化一化淤傷。”
沈荔略進了些晚膳,便移步湯池濯身沐浴。
誰知剛沐浴更衣畢,還未來得及在那剛熨燙熏香過的、軟如雲絮的錦被中躺上一躺,便聽外間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是宮裡來人了。
沈荔示意商靈留守房中,這才披衣下榻,随着提燈的侍女一同前往中庭。
剛轉過回廊,便見一名内傅②打扮的老婦領着十二宮女、十二内侍井然排列庭中,每位宮侍手中都捧着各色古玩珍寶和妝奁盒,旁邊還有十幾口不知裝了何物的包金大箱子,場面一時壯觀無比。
那老婦約莫五十上下,眼角深紋,兩鬓微霜,發髻梳得一絲不亂,看上去頗有幾分不苟言笑的莊肅,正垂首同蕭燃禀告什麼。
意料之外,蕭燃竟對她的态度堪稱恭敬。
見到沈荔,老婦轉身行了一個标準的大禮,鄭重道:“老身姓朱,乃長公主之傅母,請郡王妃安。”
竟是攝政長公主的阿母。③
沈荔颔首回禮,心裡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傅母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回王妃,長公主念着郡王府都是些粗人,不懂如何侍奉主母,故命老身親自調教這些宮人,前來伺候王妃起居。”
朱氏側身,讓出庭中禮箱,“還有錦綢擺件并首飾若幹,乃長公主親賜,請容老身為王妃安置房中,以供日常之用。”
“……”
若讓朱氏進新房,則夫妻分居之事定然露餡!
心思轉動間,蕭燃已然有了動作,立即向前道:“這些粗活哪能讓阿母做?那個文青、思回,替阿母将東西搬去房中……”
“男子手拙,還是老身來吧。”
朱氏徑直越過一衆侍衛,腳步麻利地領着十二名手捧托盤的宮女朝新房而去。
“阿母!阿……”
蕭燃大步追上,朱氏已一把拉開了新房門扇。
完了。
沈荔暗自扶額。
隻見室内紅綢喜字已撤,伶仃的燈火映着冷硬的陳設與兵器的寒光,既無妝鏡也無妝台,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找不出半點女眷存在過的痕迹……
“今日匆忙,尚未來得及整理布置。”
蕭燃一本正經地胡謅。
朱氏眼光老辣,又怎會看不出小夫妻壓根就沒打算同宿?
“殿下,請恕老身多言,老王妃清修在外,您的婚事乃長公主親自操辦,若讓外人知曉殿下與王妃分居,不僅打了自家人的臉面,更辜負了長公主的一片苦心啊。”
朱氏苦口婆心,正色直言,“王爺與王妃乃少年夫妻,臉皮薄些也可理解,然夫妻敦倫亦是天理,豈能分房而居?還請殿下、王妃遵循舊禮,莫要讓老身為難。”
于是一盞茶後,門扇在身後驟然關攏。
一個時辰前的三丈之約已形同虛設。
沈荔和蕭燃面對内室唯一的大床,陷入了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