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楊灝歎了口氣,“在我面前,可以不用這些記者的技巧嗎?”
他已經努力柔和了自己的聲線,可還是無法避免地看到了李璟意眼中的受傷。她沉重地向後退了兩步,目光逐漸黯淡,最後在楊灝想要開口說什麼之前,果斷地轉身,離開了書房。
江知渺和楊灝用餐時将手機調成了靜音,待她終于能夠悠哉地坐在沙發上休息時,拿起手機才發現,短短的兩個小時,她竟然錯過了兩個人的電話。
她看着來電人的名字,一個是梁栖月,找她肯定是談工作上的事情,另一個卻讓她陡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于志榮。
以往都是她主動聯系這個人,今天卻一反常态主動聯系她,莫非是……
她立刻準備回撥過去,微信彈窗先一步出現在屏幕上,她順手點開,卻被消息的内容震驚了,呆愣着久久沒有回複。
那是來自“于志榮-望山縣派出所”的消息:
「姑娘,今年十二月底我就要退休了,你弟弟的案子之後會由所裡其他同事接手,非常抱歉。」
她隻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炸開了,眼前的世界紛紛裂成碎片,她孤身坐在廢墟裡,等啊等啊,希望能夠等來救援。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五年,整整五年了,她還是沒有等來伸出的援手。
分明是夏日的午後,可骨縫間卻隐隐散發着涼意,讓她不由得蜷縮起來。她好像再次回到了五年前那個大寒日,大片雪花像紙錢一樣從空中灑落,她被攔在警戒線外,她的弟弟江知赫躺在血泊之中。
那時,民警于志榮給她送來一件軍大衣,不屬于她的厚重衣物披在肩上,她才發覺自己全身冰冷,正在劇烈地顫抖。
現場勘驗、走訪調查、監控回放……作為這場車禍的辦案民警,于志榮用盡了一切偵查手段,可惜案發地十分偏遠,小縣城監控稀缺,他們始終沒能抓到肇事者。
江知渺也從一開始每天到警察局詢問一次案件進展,到一周去一次,後來半個月發一次微信,現在幾個月才會問一句。
不是忘卻,江知渺從來沒有忘卻,甚至随着時間的流逝,江知渺已經将自己當成了罪魁禍首。
她隻是受夠了飽含期望卻又落空的巨大落差,甚至漸漸地恐懼起來,每一次詢問無果都在逼迫她承認自己的渺小。
即使真兇始終沒有落網,她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五年、十年、二十年,哪怕直到她死去的前一秒,她都會追尋那個奪走她至親性命的人。
但這一刻,她突然不确定了。
停滞的事業、破碎的婚姻、惡俗的绯聞,一座又一座大山向她碾壓過來,她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又有新的重錘揮向她。
在他們的小縣城裡,警察是很稀缺的資源,每位民警都承擔着巨大的工作負擔,能分給陳年舊案的時間,少之又少。
假如換成一名新的民警,若要繼續追查,還需從頭去了解案情,閱讀案卷,複查五年來海量的調查記錄,恐怕與真兇的距離隻會越來越遠。
她還能找到導緻她弟弟死亡的那個人嗎?
江知渺突然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着那個人,否則為何這麼多年翻天覆地的調查,都沒能把他抓出來。
她一個人在客廳坐到了夕陽時分,血色落日鋪滿了潔白的瓷磚,刹那間她有些恍惚,眼前的血究竟是屬于她弟弟的,還是柏霆宇的。
直到夕陽完全隐去,夜色席卷天地,她終于按亮手機,認真地向于志榮民警道謝,感謝他這麼多年為她弟弟的案件做出的巨大付出。
回完消息,她就将手機扔到一旁,緩緩躺到沙發上,環抱着雙膝,在這個動作中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事情總是難遂心願,也許她真的找不到真兇,也挽不回她的婚姻,更洗不清她的绯聞了。
江知渺自暴自棄地甩掉這些念頭,扔到遠處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她第一次聽完了整段鈴聲,卻不想去接聽。
緊接着又響起了第二次、第三次,同樣的節奏來回播放,像一把木鋸在心頭拉扯,鮮血淋漓。終于,在手機第四次響起後,江知渺再難忍受,她緩慢地從沙發上爬起來,赤腳走過去,撿起手機。
接通後,梁栖月憤怒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擾亂了靜谧的夜色:
“江知渺,你知不知道你新接的那部戲,男主演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