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姜伶,是在七年前,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
那年我十八歲,玩一款叫作《俠緣》的古風網遊,就是可以打副本也可以和人pk的那種傳統網遊。我沉迷于遊戲裡一個叫做競技場的玩法,可那個玩法一定要和人組隊才能進行。
有一天我又準備打競技場,但暫時沒有找到隊友。
正好我當時剛進了個幫會,幫主拉我進幫的時候特地打了招呼,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在幫會頻道嚎一嗓子。
我沒把她的話當客套,真就在幫會頻道裡打了一段話發出去:
[有人一起競技場翻滾嗎?]
一開始,并沒有人理會我。
我堅持不懈,又複制重發了幾次。
幾分鐘後,終于有人點我組隊,我怕人反悔,想都沒想就給人放了進來。
放這人進來之後我才注意到,她的ID還挺好聽的——“折雲笑”,很有韻味的ID。
我一向是不信命運這個說法的,可現在想來,有時候你不得不信命。
比如後來我從其他人口中了解到,折雲笑原來是我們區服的大神。這位大神高冷又拒撩,一般是不帶人玩兒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偏點了我進組。
折雲笑進組後,為了方便交流配合,我直接邀請她進入了語音房間,然後我率先跟她打起了招呼:“喂,能聽見嗎?”
這位叫做“折雲笑”的玩家,自然便是姜伶了。
接着我看見姜伶ID前面的小喇叭閃了閃,但我依舊沒聽到聲音,就又問了一遍。
那邊這才低低說了句,“嗯,能聽見。”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沉默的幾秒鐘,不是因為調試設備,也不是因為卡頓或沒聽清。
就隻是因為某人,聽見我的聲音,然後害羞了。
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我還打趣姜伶,我說你知道别人怎麼說你嗎——高冷大神哎!結果你剛進語音房間沒幾秒就開始害羞了,這合适嗎?
姜伶就露出有些羞赧的表情,說她本來也不是什麼高冷大神,那都是人設,人設。
姜伶的聲音很清爽又很有少年感,脆生生的。後來我得知了她“高冷大神”的人設,再回想起她的聲音,總覺得應該更冷一點才是。
再說回那天的競技場,我們打得很順利,幾乎赢了一路——天啊,難怪大家都想抱大腿呢。
——誰不喜歡赢到膩的感覺啊?
那天下線前,為了方便後面繼續一起玩,我們交換了聯系方式,成為了朋友圈裡的點贊之交。
朋友圈刷多了,姜伶的形象在我這裡逐漸豐滿起來,我知道她喜歡看電影,喜歡玩遊戲,時不時會在外面和朋友喝點小酒。
我甚至知道了她和我同齡,同樣也在海市,同樣也剛高考完。
後來我們就經常一起玩遊戲。有一次一起挂着語音,在等待競技場匹配的時候,我聽到耳機裡傳來咔咔咔的聲音,問她在吃什麼,她說在吃草莓幹,又頓了下說還挺好吃的。
我還沒來得及問她是哪家的草莓幹,她就問你想吃嗎,我們一起出來吃個飯吧,我帶給你,我這裡還有好多。
敲定面基的時間地點後,我們就稀裡糊塗地見面了。
姜伶的長相倒是挺符合“高冷大神”人設的,是那種很有少年感的女孩子,不笑時倒真有那麼幾分高冷氣質,隻是一笑起來就清爽得太柔軟了。
她皮膚白皙,身形單薄,半馬尾在我餘光裡輕輕晃着,構成了我對那次面基的主要記憶。
剛見面的那一刻姜伶就把手伸過來,手心朝上做出讨要的姿勢。
我以為她是要牽我的手,雖然上一次和同性朋友牽手已經是小學的事了,但我還是爽快地把手放了上去。
結果手剛牽上呢,姜伶居然說她不是想牽我的手,她是想幫我拿包啊!有點尴尬。
但牽上了哪有再放開的道理,我不管,我反正牽住了,牽就牽了。
再說我也不需要别人幫我背包啊,又不重。而且姜伶也有自己的包要背呢。她幫我背了,那誰幫她背呢?
牽着手逛街,看電影,吃飯,拍流浪貓,像所有面基的網友一樣,短暫地相聚,留下一段愉快的回憶,再分開。
不同的是,那次見過面之後,我和姜伶之間産生了一種很新鮮的氛圍,我那時還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學校裡沒教,課本上也沒寫。
再登上遊戲之後,我被姜伶叫去了一個遊戲裡風景很美的地方,我剛落地,姜伶就給我炸了遊戲裡的煙花。
亮閃閃的特效鋪滿屏幕,我看見我和姜伶的ID從系統黃字公告裡滾動過去,是“兩人一馬”“仗劍同心”這樣的誓詞。
在一堆親友的起哄下,我和姜伶綁定了俠侶關系。
是以直到那時我才明白,原來那時我形容不上的氛圍,叫暧昧。
真正心動是那天,我上線想找姜伶玩,見她挂在幫會的語音房間,便跳了進去。
我們幫會是個中二的陣營幫會,就是會和敵對陣營幫會開幫戰的那種。姜伶算是幫會裡的二把手,在幫會有一定的話語權,幫會裡有要緊事,都會拉着她一起讨論。
那天他們應該是又和某個幫會起了沖突,正在讨論什麼“機密事項”,所以我剛跳進房間的時候,亂七八糟的說話聲都停了下來。
在一片戛然而止的靜谧中我聽見姜伶說,“可以繼續說,她是内人。”
她應該是剛喝了點小酒,聲音聽起來比平常要酥軟些,但依舊是脆生生的底色。
等等,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姜伶剛剛說。
我是内人?
哪個内人?
——是内部人員的那個内人?還是那個更廣為人知的代稱?
想到那個可能,我笑了,在衆人的起哄聲裡問姜伶,你知道内人是什麼意思嗎。
我想姜伶大概不知道,畢竟有一次我們聊到過高考成績,她說她高考語文隻考了94分。
而以我對姜伶的了解,她要是知道,必然不能把這寥寥幾字說得既清亮又自然。
隻是我的聲音太小,扔進語音房間裡就像一粒米投進沸水鍋,所以我把姜伶沒有回答歸因為她沒有聽到。
臨近下線時我突然收到姜伶的密聊,折雲笑幾個字後面跟着兩條消息:
[内人的意思,我知道的]
[隻是剛剛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說]
一個長相少年,聲音清爽,會在人前亮亮堂堂地說你是内人。
卻又在人後害羞的,十八歲的女孩。
我于是知道心動的感覺。
我們這代孩子已很早熟。
小學時,班上的男生就已經會賊眉鼠眼地讨論葷段子了,到了中學,周圍同學談戀愛的更是不少,我當時和班裡極好看的一個女生走得很近,于是被拜托傳過好幾次情書。
那幾年也正值校園愛情劇風靡的時候,早戀幾乎成了一種正統。
一次學校文藝彙演,班上一個男同學上台唱了一首民謠,台下人都說那首歌表面是唱給大家的,實際上是唱給某某某的,于是大家就叽叽喳喳地八卦起來。
氛圍烘托到位的時候,一個平時都不怎麼熟的同學突然湊近過來,問我喜歡誰,我說我沒有喜歡誰,她就張大了眼睛和嘴巴,說怎麼可能呢,大家都有喜歡的人啊。
這樣的環境,難免會孕育出一種“沒談過幾段校園戀愛中學就白上了”的氛圍。
但我隻是從這種氛圍中路過,并沒有被其挑動。在那個談戀愛如打鐵般火熱的年代,我清心寡欲得就像一個尼姑。
而現在尼姑庵的門被叩響,活了十八年,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
我其實有些惶恐,我不知道戀愛該怎麼談,我的父母沒教,書本上也沒寫。我就隻好拿出我覺得最認真最珍重的态度對待姜伶。
我也逐漸發現有的東西是無師自通的:
比如把姜伶設成q.q特别關心。
比如每天對姜伶發早安晚安。
比如把姜伶的每一句“我喜歡你”都長按收藏。
比如把姜伶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都記進備忘錄裡……
我的這顆十八歲的心髒,因為姜伶的突然闖入,而驟然跳動起來。
那段時間我們面對彼此總有說不完的話,從早上說到天黑,在一起時說,不在一起時就用聊天軟件說,說到連晚安都要你來我往說上好幾遍才會真的晚安。
那時我總感歎:一天為什麼是24個小時而不是48個小時——24個小時根本不夠我和姜伶把話說完。
七月份的時候我們已經完全陷到了熱戀裡,有一天姜伶邀請我去她家打遊戲。應下這個邀請的時候我心裡隐隐有種說不上來的忐忑,好像在擔心什麼,又好像在期待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