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
想擁抱,想發瘋,想狠咬她的肩膀。
死死占有。
這時姜伶抿了抿唇,“我是不是一下子說太多了?有點不好消化?你如果不想聽這些……”
“沒有不想聽。”我從放空中抽離,自證似的趕緊搖搖頭,“相反,我喜歡你跟我說這些。關于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我想姜伶說出這些話,也許押上了什麼寶貴的東西,比如說勇氣。我必須要鼓勵她,像這樣的吐露心扉,才會有下一次。
于是我交換似的說,“我也跟你說個我的事吧。”
“大概是在我初中的時候,那會兒班上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興起了一股旅遊熱。每次收假回來,身邊的同學不是去爬華山了,就是去張家界玩了,我都插不上話。因為我連本地的動物園都沒有去過,更不要說外省。”
“後來回到家,我就跟我媽提了一下——我不敢直接跟我爸提,我跟我爸關系不好,我也怕他。總之我跟我媽提了就夠了,跟她說了就相當于跟我爸說了。當然也不是強迫他們非要帶我去哪裡哪裡玩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我們家能有一次以家庭為單位的出遊。”
“可能我的意願确實通過我媽傳到我爸那兒了吧,有一次我爸難得有興緻,說要帶着我們全家去滑雪。結果東西都打包好了,人也上路了,車走到半路,我卻暈車了,我爸怕我吐在車上,就罵罵咧咧地把車開了回去。”
“好不容易盼來的出遊就這麼泡湯了,還挨了一頓罵——我爸說我是個沒用的東西,又說我都知道自己暈車,還嚷嚷着要出去,簡直就豬狗不如——呃,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他的原話其實比這要難聽得多。我挺受傷的,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小一件事能讓他生那麼大的氣。”
“好過分。”姜伶沒忍住替我打抱不平,“這麼難聽的話怎麼能用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嗯……而且,其實我跟我爸提過,我上别人的車都不暈,我隻暈他的車,因為他喜歡在車裡擺味道很重的香薰。但那香薰後來還是擺在那車裡,并沒有因為我提了一嘴就被拿走。”
姜伶沒說話了,隻是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好半晌,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輕快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說,“沒事,我不愛在車裡放香薰。”
心裡蜷曲的一塊被姜伶的話熨平,我笑了起來,“好。”
“我們也可以一起去動物園,不止動物園,還可以去華山、張家界,還有更多的地方。”
“好。”
我垂下眼皮,握緊了姜伶的手,“其實我說這麼多,也是想說,就跟你終于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一樣,我也終于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
這次,姜伶看了我好一會才說,“謝謝。這種被你需要的感覺……很好。但其實,我會怕……”
姜伶說着,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緊。
我定定地看向姜伶,看向我十八歲的年輕的戀人。
夜風掠過草尖,像是大地在輕聲歎息。
在夜風裡我問她,“怕什麼呢?”
“就感覺你太好了。如果哪天跟你分手了……我當然不希望有這麼一天……但如果有這麼一天的話,我會怕和你分手以後,我再也處不了别人了,會覺得……都沒有你好。”
我有些受寵若驚。
原來我在姜伶心裡,已經好到了這個程度麼。
我想對姜伶說你錯看了,我其實并沒有那麼好,或許隻是你情人眼裡出西施,或許隻是你對我有了戀愛濾鏡。
你知道在我爸嘴裡我是什麼嗎?
——是蠢豬、廢物、賠錢貨。
和我有着血緣關系的、倫理上最親愛的爸爸啊。
多麼諷刺。
血緣上最親密的人尚且這樣評價我,我又何德何能,竟讓你如此厚愛我呢。
我張了張嘴,終于還是說不出口。我無法在這件事上做到坦然而毫無保留。
我承認,我在家裡沒得到的愛與認同感,在姜伶這裡得到了。我很迷戀這種感覺,如此溫暖,讓人上瘾。
我便不敢托出我的自卑。
我對談戀愛雖然無甚經驗,但也通過網絡觸類旁通地知道,感情裡是存在博弈的。
一個人如果把自己的軟肋和盤托出,無異于把自己在感情裡的籌碼全部送給對方,這樣會讓自己在這段感情裡太過被動,從而不被珍惜。
不是我不信任姜伶,擔心因被動而被姜伶玩弄真心。
或許姜伶在愛裡不夠成熟,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真心。
我隻是一直以來都處在一種不安的情緒中,被這種情緒籠罩久了,我便沒法做到完全坦誠。
我可以示弱,但又不能太弱。我需要讓自己處于被憐愛的處境,但同時也要容許自己有被想象的空間。
我于是沒有抖出我的自卑,隻附和道,“那我們就不要分手。”
姜伶别過臉來,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沖我點了點頭。
草地上十指交扣的兩隻手,握得更緊了。
都聊到分手這個話題了,我又想起來一個延伸性話題,“那你和你的前女友……就是你覺得分手之後,還應該和前任保持聯系麼。”
“那當然不。”姜伶言之鑿鑿,“分手之後還保持聯系,那也太奇怪了,也是對現任的不尊重吧。”
“這麼說,你把她們都删掉了?在分開之後?”
“怎麼?查崗啊?”姜伶笑了,頓時卻又像覺得自己理虧似的,很不硬氣地解釋起來,“對啊,都删掉了,這是原則嘛。”
我在心裡默默記了下來。
不要分手。未來我和姜伶不管發生什麼,不能輕易提這兩個字。
不可以,不能夠。我無法想象有一天我和姜伶連朋友都沒得做。
隻要想想,就無法接受。
我們絕對,絕對不要走到那一步。
除非,真是到了無力回寰、萬不得已、救無可救的時候。
聯想之際,姜伶繼續道:“不過也不全是我删的,我也會被人删嘛。前陣子還有個人跑回來加我好友呢,說想跟我回到從前……我沒通過。說得好聽,估計就是惦記我的錢吧,我也是會長教訓的。”
“财不外露,就算是談戀愛,也不要表現得自己好像很大方的樣子啊,太容易被利用了。”
“……我喜歡給喜歡的人花錢嘛。”姜伶撓了撓頭,又反應過來,“不過沒關系,都過去了,你跟她們又不一樣。”
“嗯,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錢。”我語氣平靜地說完,頓覺心怦怦直跳,才意識到自己進行了一次表白。
或許還帶了一點對“她們”的“拉踩”。
在這段感情裡我既自卑又自負。
我伸手進兜裡,被一個尖銳的東西紮到了指腹,摸了摸,發現是草莓硬糖的三角糖紙。
“想吃草莓糖麼?”我把草莓硬糖從兜裡摸出來。
“一個招數用兩次……是不是就不好用了?”
“哼,不吃算了。”
我兀自剝着糖紙,把草莓糖放進嘴裡,就在這個時候,姜伶伸過手來,扣住我的後腦勺,把我的臉掰了過去。
“誰告訴你我不吃。”
鄂爾多斯草原的星星不似海市那般小氣,隻像是誰打翻了珍珠匣子,白花花地撒了一滿整個天際。
此時此刻在鄂爾多斯,在鋪滿繁星的夜空下,兩個孤獨的靈魂在接吻。
銀河在上,草原在下。而我們在中間,終于找到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