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邺已過不惑之年,鬓角霜白了一層,但精氣神十分充沛,走起路來步伐穩健,說話嘹亮。
“臣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
他目光掃過勾唇輕笑的太子謝玉庭,又不動聲色打量着姜國來的太子妃,眉毛微微輕撇,察覺到一絲古怪,對面的太子妃捂着羞紅的面頰,與謝玉庭靠得很近。
最重要的是,太子妃居然真的願意當謝玉庭的伴讀。
本以為二人關系水深火熱,現在看來似乎還不錯……?
謝玉庭托着腮,語調懶洋洋:“太傅不必多禮,在書房您才是先生,該我們見過你才是。”分明是客氣的謙辭,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多了一股散漫勁兒,聽起來古怪。
柏邺早已習慣他,直接道:“上次我離開時給殿下布置了功課,殿下可完成?”
上回你分明是氣跑的,謝玉庭小聲嘀咕,順道把功課掏出來遞給他。
柏邺還沒來得及欣慰,低頭一瞧就是幾個碩大的錯字,差點兩眼一閉氣暈過去,短短幾月不見,連字都不會寫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他把紙狠狠往案上一拍,吹胡子瞪眼:“堂堂一國儲君,連字都能寫錯,雞爪子劃拉兩下都比你寫得好!罰你把《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通通抄十遍!月末交給我。”
“太傅,你好歹是文雅學士,怎麼能拿孤的手跟雞爪子比,孤的手修長如玉,豈是俗物能比?”
柏邺冷笑:“殿下言之有理,殿下的手如此厲害,不如再加十遍。”
聞言,謝玉庭嗷嗚一聲,趴在案上雙眸黯淡無光,整個蔫兒了。
姜月螢從頭到尾沒有說話,直到謝玉庭借着書案掩蓋,把三本書冊塞進她手裡,定睛一看,正是太傅說的那三本啟蒙書。
“噓,小公主,”謝玉庭沖她挑眉,“反正你也閑着,幫我抄了呗。”
望着那雙靈動多情的桃花眼,姜月螢豎起細眉,努力表現得抗拒,質問他憑什麼。
實際上她非常想抄,因為自己學問淺薄,乳娘教的很多字都有錯誤,但宮裡也沒人指正,導緻她學的很多字錯洞百出。
從前也沒有啟蒙書供她學習,如今有機會擺在面前,如何能不心動。
但她不能流露出渴盼的模樣,否則會露餡。
她心裡叫嚣着,快求我,再求幾句就答應你。
“理由啊,待孤想想……”
謝玉庭支頤沉思,眉頭越皺越深。
“……”
姜月螢氣得書案底下直跺腳,你的厚臉皮呢,你的花言巧語呢,這時候當哪門子啞巴,随便編個借口不就好了。
随着她的表情愈發嚴肅,謝玉庭仍舊托着腮冥思苦想,半天想不出合适的借口,也不知是不是在神遊天外。
一旁迫切想要抄書的姜月螢急得出汗。
最後她實在等不及,嘗試提醒:“你這幾日是不是要去刑部跟着學整理卷宗文書?”
謝玉庭眼睛一亮,語調輕快:“對對對,說得極對,孤還要早去點卯,沒有功夫抄書,所以有勞公主殿下幫我抄書,孤感激不盡。”
“那你可不許偷懶,好好表現,讓其他官員看到你洗心革面的決心。”
“你就那麼怕我被廢啊?”
“廢話,我們現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以後再問你讨要點什麼好處。”謝玉庭手掌扶着後腦勺,惬意地往椅子後方倚。
上方講課的柏邺忍無可忍,大聲咳嗽。
謝玉庭隻好收斂放縱之态,繼續聽太傅講課,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反觀姜月螢,擡起圓潤的眼睛,聽得格外入神。
柏邺面對太子妃澄澈的雙眸,對跋扈公主的壞印象逐漸淡忘,心裡不免感歎,雖然太子妃脾氣暴躁,但至少不會敷衍課業,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于是乎,太傅對太子的不滿壓下去大半,繼而講得愈發認真。
不管怎麼說,隻要有人願意聽,他就能一直講。
……
次日謝玉庭去了刑部,姜月螢待在家裡替他抄書。
她寫字不怎麼好看,歪歪扭扭有點磕碜,好在姜月螢頗有耐心,抄寫千字文三遍以後,筆畫逐漸放松,雖算不得字迹工整,好歹能入目。
經過一整天勤勉的抄寫,她糾正了自己很多錯字,并且新學不少以前不會寫的字,收獲頗豐。
直到暮色照耀書案,她才擡頭望向窗外,發現日頭西落,煙霞滿天,俨然已是黃昏。
今日連用膳她都是在靜書堂随意填了幾口,用功到青戈忍不住提醒她不要太過,行事嚣張的安宜公主怎麼可能替别人抄書如此盡心盡力。
姜月螢認為對方言之有理,于是偷偷藏了一部分抄書,等到謝玉庭放值,就對他說今日隻抄了一遍。
等到收拾東西時,姜月螢的眸光落在紙間墨迹上,突然感到不妥,她的字迹跟謝玉庭不同,替他寫罰抄豈不是一眼露餡?
或許她應該找謝玉庭的字放在旁邊,模仿他的字迹來寫。
講學大書房旁邊就是謝玉庭的小書房,姜月螢走出靜書堂,決定去謝玉庭的小書房找一些他的字帖模仿字迹。
豈料來到乾墨閣門口,門上赫然一把大鎖,沒有鑰匙休想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