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開始頻繁出現在店裡。
我總是先聽到風鈴的聲音,然後是帆布鞋底輕輕摩擦瓷磚的聲響——她走路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麼。不用擡頭,我就知道是她來了。她總挑傍晚來,那時店裡客人最少,玻璃門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今天又要剪?"我放下剪刀,看着她把書包扔在沙發上。她的頭發比上次見面時長了一點,發尾微微翹起,像是不服帖的小動物尾巴,"上個月才修過。"
"分叉了。"她捏起一縷頭發給我看,眼睛彎成月牙,"而且右邊比左邊長。"她說着歪了歪頭,故意讓發絲垂下來,"你看,是不是?"
我知道她在說謊。周佑的頭發細軟,握在手裡像一捧涼滑的綢緞,帶着蜂花洗發水的味道。剪刀"咔嚓"合攏時,她突然縮了下脖子。
"疼?"我問。
"沒。"她的耳尖泛紅,"你呼吸掃到我脖子了。"
我這才意識到我們離得太近。消毒水的氣味裡混着她身上的鉛筆屑味道,像是美術教室黃昏時特有的氣息。我下意識後退半步,卻在鏡子裡看見她嘴角悄悄翹了起來。
後來她開始帶速寫本來。有時我正在給客人染發,一轉頭就看見她躲在雜志架後面畫畫。她總是盤腿坐在地上,速寫本擱在膝蓋上,畫兩筆就擡頭瞄我一眼,像隻偷食的麻雀。被發現時,她會手忙腳亂地合上本子,虛張聲勢地喊:"模特要收費的!"
有次我正給王阿姨燙頭發,卷發杠剛加熱到第三檔,突然聽見"沙沙"的鉛筆聲。轉頭就看見她蹲在角落,咬着筆杆皺眉。我走過去一看,本子上畫滿了我的側影——調染膏時微微抿起的嘴角,剪發時習慣性翹起的小指,還有給客人洗頭時,總是先試水溫的右手腕。
"你這是侵犯肖像權。"我故意闆着臉。
她眨眨眼:"那你去告我啊。"說着翻開新的一頁,當場又畫了起來。
某個雨夜打烊後,她突然從書包裡掏出一張對折的紙。雨點敲打着玻璃門,店裡隻有我們兩個人。
"送你。"
紙上是用炭筆畫的我,系着圍裙站在鏡前,手裡舉着吹風機。我的頭發被畫成了流動的黑色河流,發梢纏繞着細碎的光點。角落裡寫着:"頂尖發藝,2003.8.21,風速三檔的林師傅。"
"我值三檔風?"我忍不住笑出聲。
她的指尖點在畫中吹風機的按鈕上:"你每次調風速都會多按兩下,像在确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