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周的狏即身份被衆人知曉,車齊國君才終于斷了吃他肉的念頭,多年以後,也終于斷了追尋長生不老的念頭,傳位于桓牙。
桓牙掌權後,開始大肆侵略周邊的小國,殘暴地掠奪疆土、權力,待到他被人描述為“性情暴戾、毫不留情”,不再被稱為“車齊幼君”時,方才再來到穹疆,準備将被自己虧欠了十年的知周接回車齊。
隻因此時此刻,他的權力終于大到可以保護知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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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京在禅房外與那兩個壯漢相對而立,六目相對,卻無隻字片語,蠻不自在。
他見地上有被風吹落的經幡,随即起身朝禅林裡去将它拾了起來,想了想,又将它裝進了自己的衣袖裡。
“喂!小子!”
剛撿起了經幡,惠京身後便傳來了桓牙的聲音。
他回過身去,發現桓牙正朝他招手,“你轉告雲渡寺方丈一聲,知周即刻還俗随我歸回故國。”
這倒也不算突然。
那夜桓牙将惠京送回遂願坊,星辰鋪了一路,點點滴滴倒映在護城河中。
知周原本就是帶發修行,此時隻是換上了常服,登上馬車時,他腳踝上的傷痕現出,依舊觸目驚心。惠京不太懂為什麼他能夠原諒桓牙,沒過一會兒,桓牙忽而開口道:“小子,此前你提及穹疆國師,又在雲渡寺撿經幡,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車齊君……”惠京斟酌片刻,同他說道,“車齊君已然得償所願,還望您不要再徒增殺戮。”
他的話,讓桓牙聽得笑了。
大抵是他實在稚幼,賣力談判的模樣令人發笑。桓牙說道:“放心,我答應你不會與穹疆開戰。”
那就好。
惠京總算是放下心來,臨下車時又看了知周一眼,隻見後者靜靜地坐在桓牙身邊,像是被奪取了靈魂的木偶一般。
許久,許久,他的模樣都在惠京腦中無法消散。
此時夜空星辰漫漫,微風拂過,惠京立身在穹疆最繁華的街道之間,目送了桓牙和知周遠去。
他的衣袖被夜風拂動,裡面的經幡也随之飛落,兜兜轉轉不知落到哪裡去了。
随後不久,惠京提衣走上了遂願坊的樓梯,聽得裡面傳來了算盤的聲音,他以為是阿白回來了,推門才發現是阿黎在幫他算賬。
“小公子回來啦?”阿黎用手帕擦了擦額角,對他笑道,“那個狏即跟他回車齊去了?”
惠京點了點頭。
阿黎道:“唉,說起來,這世上已然沒剩多少狏即了,這東西怕是快要滅種了。”
“為何?”
“狏即雖不分雌雄,均可生産後代,繁衍後代卻十分困難。若要繁衍後代隻能與狏即王□□,否則血脈污損,胎兒會逐漸反噬狏即本體。”
這……也就是說,知周隻能夠與狏即王繁衍後代,與桓牙不行。想着,惠京咳了一聲,“知周與桓牙,倒也不至于……”
“小公子還年少,不懂這事。”阿黎說着擱下了筆,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要他們在一起,許多事情就會情不自禁地發生,如今隻能希望他們能夠克制自己,興許那隻狏即還能多活幾百年。”
“這事車齊君知道麼?”
阿黎吹了一下如意賬本上的灰塵,“這,這我不知道。依照主子的性子,大抵也不會跟他多說吧。”
那知周……?
惠京妥善地放好了戒尺,卻對此心懷愁緒。見他如此,阿黎勸慰道:“不過,小公子也不必為此傷神,那狏即不是傻子,自然也會有求生的欲望。”
這倒也是。
走回賬簿前,惠京仔細看了一遍阿黎替自己算的帳,那些字迹、筆墨浮在紙上,逐漸地彙聚成了一個老頭的身影。
他面對惠京笑得無比慈祥:“惠公子,老朽是賬中仙,你想學算賬麼?”
這大抵算是惠京的某種天賦,當他非常想要學習某一樣東西時,那樣東西就會在他腦中幻化成人形,與他對話。
“後輩想學。”
于是隻消一刻鐘,惠京便學會了算賬的要領。他轉瞬撥動算珠,将剩下的賬全都算了一遍。
整理完了賬簿,惠京手搭在額前觀察起了那尾白色的錦鯉,它背脊上有點點紅暈,與阿白的衣裳相似。這尾魚讓惠京想起了阿白,他端起魚食小心投喂,問:“這是阿白養的魚?”
阿黎一愣,随後笑着颔首,“是。”
“難怪,阿白的衣衫也是照着它的模樣做的。”
聽了這話,阿黎打趣道:“小公子可不要把它喂太肥了,小心遊不動水。”
這話說罷,惠京親眼看見水中的錦鯉瞪了阿黎一眼。
遂願坊如此相安無事好些時日,直到某一日,車齊的信使驅車過來,送給了祢上一封信。
不知那信上究竟寫了什麼東西,惠京趴在門沿偷看,隻見祢上拆開信件在中庭借着日光讀信,他眉頭緊鎖,又持信背手在庭中踱了好幾步。
讀完信,祢上若有所思地走來了遂願坊迎客堂,朝差點被抓包偷窺的惠京略一招手:“走,跟我去一趟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