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雲獨簪一朵魏紫牡丹在慵雲髻上,翟紋裙裾掃過新鋪的雨花石小徑,驚起三兩瓣沾着晨露的茶花花葉,鼻梁如和田白玉筆擱般陡起,鼻尖卻微翹起個嬌矜弧度,垂睫時在頰上投下蝶翼似的影。
沒有奴才通報,宋子雲像是晨露之間的仙子雙手提着裙角走進小閣,或坐或站的年輕學子沒有料到宋子雲就這般闖入,紛紛站起身來朝她行禮。
“學生參見長公主殿下!”
“都坐吧。”
宋景旭所結交的學子大都是名門大戶,見過的美人不勝枚舉,卻也從未見過她這般美人。
一位離宋子雲極近的學子呆呆地望着宋子雲,不慎碰翻梅子青釉酒壺,琥珀光潑在蘇繡椅袱的蛱蝶紋上,竟引得真蝶栖來吮蜜,而後又堪堪停在她的裙擺之上。
“今日是本宮與秦王的家宴,不必這麼拘謹,爾等準備考試辛苦,今日在秦王處多吃多喝。”
秦王道,“長姐說得對,諸位都是我大淵的棟梁之才,千萬不要和本王客氣。”
“學生遵命。”
宋子雲佯裝沒見到這些學子的窘态,曲起的手指擱在鼻尖揚起嘴角,她揭開青玉盞,是荷葉托着的翡翠燒麥,半透明面皮裡裹着新挖的蘆芽,倒比宮裡新貢的青筍更顯青翠。
“秦王真是有心了,都是本宮愛吃的點心。”
“長姐說的哪裡話,這都是弟弟該做的。”
宋景旭站起身對着衆人擡起酒,“我先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是白暮非,也是今年的學子。”
席間學子們是認識白暮非的,但見他站在宋子雲身後都面面相觑,隻有在座的王勉冷冷地笑了一聲。
“柳大人到!”
“柳大人?忠烈公也來了?”
“他不是從來都不參加這種宴會的嗎?怎麼今日也來了?”
“是啊,忠烈公向來清高,我聽聞秦王請了他好幾次,他都婉拒了。”
“想必是秦王相邀幾次,他不好再拒絕。”
“秦王連日來風頭正盛,竟然連秋闱的兩位大人都請了來。”
柳昱堂走進小閣低頭給宋子雲行禮,“參見……”一擡頭見宋子雲面容淡雅衣着清麗并不像平日裡那般華麗,柳昱堂也是一愣,“長公主殿下。”
自從上次怒斥柳昱堂之後宋子雲還未私下與他見過面,她點了點算是和他打了招呼,柳昱堂又與宋景旭行禮,宋景旭今日高興,見柳昱堂更是合不攏嘴。
“本王還真沒想到柳大人也能來,這可太好了。忠烈公,來與本王同席,挨着長姐坐。”
“這不合禮數……”
“長姐說了今日是家宴,哪裡有這麼些禮數。”
柳昱堂還未來得及婉拒被宋景旭一把拉了過來,眼角餘光打量之下瞥見站在偏高的白暮非,臉色一僵。
柳昱堂舉起青玉壺,碧螺春茶香氣順着泉水一流如注傾倒在面前的建盞之中,他擡起建盞對宋子雲道,“殿下,許久不見,卑職以茶代酒敬殿下。”
宋子雲拿着玉箸的手一頓,她是萬萬沒想到柳昱堂能主動和她說話,她本以為自上次自己與他撕破臉面之後以他那般清高的個性絕對不會再同自己說半個字。
見柳昱堂的建盞已經舉起,她便隻能放下玉箸擡起酒杯,本想淺淺地應付一下他,沒想到身後的白暮非輕輕笑了起來,笑得很是輕浮。
白暮非弱不禁風腰如細柳,一隻玉手還搭在宋子雲的肩頭,溫柔地對柳昱堂說道,“柳大人,您雖然是我們的主考官,但學生有話不吐不快。”
柳昱堂未擡眼皮,“何事?”
“殿下飲酒,柳大人喝茶,這怕是不合禮數吧。”白暮非擅自提起桌上酒壺給柳昱堂倒上一滿杯,“況且柳大人一男子難不成怕喝酒喝不過殿下嗎?”
“我不是歡場之人,自然不會喝酒。”柳昱堂長得斯文秀氣,帶幾分書卷氣,并沒有白暮非那般張揚的美,他冷冷地說道,“白公子常年駐足歡場,自然比我會喝。”
柳昱堂是一塊溫潤白玉,身後有柳氏名門,肩上扛着家族榮辱,向來是内斂低調自诩清高,這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的場合諷刺别人。
此言一出,宋子雲隻覺好似自己臉上被扇了一巴掌,這忠烈公真是厭惡自己至極,逮着機會連帶她身邊的人都要挖苦諷刺一番。
白暮非倒是不在意這些諷刺,可有好幾位離得近的學子都聽見了柳昱堂的話,尤其是王逸,他樂得看白暮非笑話,随口附和道,“柳大人說得極是,要論起歡場那套,在座的學生之中哪個也比不上白公子。”
宋子雲開口道,“鶴謀,你是哪裡得罪了忠烈公?科考在即,你這樣得罪主考官可不好。”
宋子雲聲音雖輕,但諸位都聽得清清楚楚,王逸臉色一僵不敢再繼續嘲笑,白暮非則笑吟吟地看向柳昱堂。
“鶴謀?”柳昱堂内斂的目光疑惑地看向宋子雲,“你……殿下你喚他何?”
宋子雲從未瞧見過柳昱堂這目光,她眯縫着眼睛仔細一瞧,心中暗自腹诽,以前怎麼沒發現柳昱堂眉眼之間有幾分像楚墨珣,尤其此刻的目光特别像楚墨珣訓斥她的時候。
柳昱堂将建盞往杯墊上重重一擱,茶水濺了出來撒在案上,從袖中掏出一塊絹帕擦拭雙手。宋子雲目光掃過他手中那塊帕子,帕子一角上繡了名諱,隻是被柳昱堂的手擋住,她隻瞧見了一個宋字。
宋子雲來不及思考柳昱堂是如何得到這皇家禦賜之物時,柳昱堂又道,“白暮非是何出身殿下可能不清楚,卑職也不屑說起,但還是想勸一勸殿下遠離此等人。”
宋子雲剛想開口被白暮非拉住衣袖,眼角處又似有星星點點的晶瑩,他本就男生女相,生得秀麗溫婉,如今眼尾一垂淚眼婆娑更是委屈無比,“殿下無須為我出頭,我答應過殿下,待我取得狀元之名,給了殿下投名狀,殿下再為我出頭也可。”
“狀元?”柳昱堂那雙斂起心思的眸子瞬間擡起,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目色,這是第一回正眼瞧白暮非,“你這樣的人能考狀元?”
宋子雲笑道,“瞧本宮這記性!鶴謀,忠烈公可是上一屆春闱的狀元。”
白暮非柔弱地擡頭看柳昱堂,一副雖然你看不起我,但是我還是敬重你的表情,“學生知道,學生一直以忠烈公為表率。”
這話如同一根刺紮進柳昱堂心中,他站起來行禮,耳尖漸漸染成了粉色,“殿下,臣有一事要對殿下說,煩請殿下移步。”
“移步?有何話要說?”宋子雲兩指按壓太陽穴,酒氣漸漸爬上了臉,笑臉紅撲撲地對他笑,“今日本宮受秦王邀約,忠烈公有何事改日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