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宋子雲被迎進了聽雨堂小憩,忽聞重檐上琉璃瓦铮然作響。
宋之一進聽雨堂便跪在宋子雲面前,“事出緊急,還望殿下怪罪。”
宋子雲擡腕刹那,纏臂的細金镯子嵌着的藍寶迸出寒光,她一步一步走近宋之,眸光所及處好似冰封的湖面,宋之垂目望向地面,心中坦然已有了被宋子雲懲罰的準備。
忽覺自己肩上一重,宋之睜開眼看向宋子雲。
“宋之,真有你的!”宋子雲扶他起來,親自給他斟上一杯熱酒,眼睛裡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方才我确實是吓了一跳,我沒想到你會用此等辦法,不過這還真是個好辦法,宋之,你有急智在我這府上真是屈才了,你堪當大任。”
宋之低頭,“臣不敢當。都是殿下教導有方。”
“等我空下來必定舉薦你入仕為官,為你謀一個好前途。”
宋之目光柔和,全然沒有平日裡殺伐決斷之色,“卑職隻求長久待在殿下身邊,這便是卑職的前途。”
宋子雲隻當他迎合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揚起柔弱纖細的脖子一飲而盡,宋之隻覺白皙的脖子過于刺眼,偏過頭去也飲下一杯。
酒入喉,醇香清冽,爽辣的酒香像是剛才宋之那驚心動魄的舉動讓宋子雲久久不能平複。
宋之道,“殿下方才不是說自己喝多了,眼下還是别再喝酒了。”
宋子雲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滿腦子還沉浸在小閣内的場景,她許久沒有這般開心過,“這點酒不算什麼。方才白暮非沒有資格插手,我更不會讓柳昱堂插手,此事也隻有你胡攪蠻纏最合适,一來你是本宮的人,别人不敢威脅你,二來你不是文人,他們打不過你自然也不敢擅動。”
“不瞞殿下,卑職也是這麼想的。”
宋子雲又給自己斟上一杯熱酒,“不過現如今秦王将我引來聽雨堂,想必我不收那些行卷,他沒有這麼容易放我走。”
“大不了我護住殿下殺出去。”
“殺出去?”宋子雲笑道,“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要動腦子。宋之,這就是你搞不過這些文人的地方,秦王隻是好端端請我赴宴并無錯處,我可不能這麼做。”
頓時聽雨堂外又墜下雨簾似的絲縧,宋之聽見長廊上似有腳步聲,食指壓在唇上,他倆的對話戛然而止。
丫鬟跑來問道,“殿下,殿下,酒可醒了?”
宋子雲又仰頭飲下一杯,宋之對着堂外答道,“喝了秦王的醒酒茶,殿下好些了,多謝秦王殿下的關心。”
“勞煩宋大人通禀,柳大人求見,殿下見還是不見?”
宋子雲眉頭緊蹙,眼下她心中還沒個好主意,壓根沒有心思見柳昱堂,“他來幹什麼?本宮有些醉,要休息片刻,不見。”
“殿下。”一聲清冷高傲的聲音從堂外傳來。
聽雨堂外的青磚漫起冰紋,忽見竹簾隙裡漏出的鎏金剪影,正剪斷階前蛛網上懸着的雨珠,柳昱堂的皂靴尖碾碎半朵蔫垂的栀子,他将竹骨傘慢慢收起擱在一邊。
雨漸大,他卻不染一塵地出現在宋子雲面前。宋子雲有些恍然,朦胧之間又似看見那高大如松一般的身影,轉身之際便會輕喚一聲羽南……可惜來人清冷地說了一句,“臣有事要對殿下說,還望殿下通融片刻。”
宋子雲看清來人是柳昱堂,目色漸漸黯淡下來。宋之識趣地退了出去。
冰裂紋茶盞輕叩聲,宋子雲長裙上織金暗紋正巧映着漏窗光斑。風過處,一片新竹葉飄落在卷軸系帶上,葉脈裡凝着的晨露。
“坐吧忠烈公。”宋子雲為柳昱堂倒上一杯清茶,“這麼着急找本宮所為何事?”
柳昱堂雙手恭敬地将茶放在桌上,朝宋子雲行禮。
“柳大人這是幹什麼?好端端為何無事行此大禮?”宋子雲最不高興搭理這沉悶冗長的禮節,也不請他起來也不正眼瞧他,“這若是讓這些學子見着他們愛戴的主考官這般對本宮,本宮又要受到一頓口誅筆伐。”
“并非無事,上次在長公主府上殿下一番話讓卑職醍醐灌頂,今日我特來請罪,此前多有得罪殿下,請殿下責罰。”
“這事啊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宮沒放在心上。忠烈公若是為此事,大可不必這般請罪。”
“不,臣仔細想過殿下說的話,我……”柳昱堂雙唇微顫,夜深人靜之時每每想起宋子雲當日那番話都不能平靜下來,他激動地說道,“已經許久沒有人對臣說過這樣的話了。我感激殿下。”
宋子雲眼裡并無波瀾,“行吧,忠烈公的心意本宮收下了,請回吧。”
“臣還有一事,請殿下聽我一言。”
“何事?”
“請殿下與臣同車而坐離開秦王府。”
“同車?”比起剛才的平靜,此刻的宋子雲仿佛白日見鬼似地看向柳昱堂,“我沒聽錯吧,你忠烈公竟要與我同坐一輛車?”
“臣與殿下一同出去,秦王必将把行卷放在臣的馬車之上,屆時殿下隻管回府,其他交由我。”
桂花釀放在嘴邊,宋子雲的嘴唇好似被酒釀出了肆意的香氣,柳昱堂不敢直視,隻能低頭,久久隻聽見一聲爽朗的笑,“忠烈公怕不是反悔了吧。”
“什麼反悔?”
“先前忠烈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和我劃清界限,對我避而不見,就算是陛下下旨也不願來我府上,怎麼今日性格大變?你就不怕我和你同坐一車,你就再也脫不了依附長公主的名号了?”
“事急從權,公是公,私是私,臣并非依附殿下,而是殿下身為秋闱主審官,臣身為主考官,有義務保護主審官。”
“忠烈公說的有道理,但大淵的長公主還輪不到一翰林院小官來保護。”宋子雲仰頭喝下一杯熱酒,“今日之事就不勞煩忠烈公了。”
“可是殿下……”
“既然劃清界限就清到底,柳大人還是明哲保身,先顧着自己吧,免得你出了事,你們柳氏一族來找本宮麻煩。”
“殿下為何這般固執?”
“就當是本宮固執己見。”
柳昱堂赫然起身,他胸膛起起伏伏似強忍住心中怒意,“殿下向來如此,刁蠻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跟我坐一輛馬車,如何擺脫得了那些學生的行卷?”
“本宮任不任性還輪不到忠烈公你來評判。”
柳昱堂隔着窗紗看着長廊那頭進進出出的皆是秦王的人,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心裡賭氣,怨我對你不理不睬,可現在不是無理取鬧的時候,如今跟臣同坐一輛馬車才是上策。殿下萬不可意氣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