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昨夜又是一夜的雪,夜裡寒氣尚未散盡,天地間一片沉寂的灰藍透着冷冽的寒。房中鲛绡帳低垂,隔絕了外界微曦。帳内暖香氤氲,地龍的餘溫烘得人骨頭發酥。
宋子雲這幾日雙膝寒症複發得厲害,被院首強行留在府上歇着不準上朝,可她心緒難安,尤其是昨個散了朝她得知朝堂之上因她在毫無證據理由的情況下在昭獄呆了一夜,又因學子為她圍攻楚墨珣而被陸巍林批捕直接下昭獄吵得不可開交之後,她的雙膝更嚴重了。
雖然昨日院首來把脈時寬慰道,“殿下不必擔心朝中之事,首輔大人在朝堂也五年有餘,對付這些人還是易如反掌的。”
宋子雲嘴上說無事,可昨夜鬧騰一夜未睡好,直至天光透了一縷亮才緩緩合上眼眸。
她此刻正陷在層層疊疊的雲錦衾被之中,烏發如墨雲鋪散在玉枕上,眉尖微蹙,呼吸悠長勻細,如同栖息在溫暖巢穴中的凰鳥,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左右這幾日殿下不用上朝,再過幾個時辰叫殿下起床,香桃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滿足地想了想。這份被香桃精心呵護的安甯,在下一刻被粗暴地撕裂。
“殿下,該起身。”
一個聲音,不高,卻異常冷硬清晰,不是香桃慣常那種帶着敬畏的、小心翼翼的輕喚,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穿透重重帳幔,直直刺入耳中。
宋子雲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并未睜開,隻是下意識地将臉頰更深地埋入柔軟的枕衾間,發出不滿的、含混的鼻音。
何曾有人敢在她未醒時如此聒噪?
然而,那聲音的主人顯然毫無敬畏之心,更無等待的耐心。
“殿下,不是說好清晨起來習武嗎?這是我身為教習分内之事,不可輕慢。”
聲音更冷。
香桃從暖和的被窩裡一躍而起,一隻手從衣架上挑起一件單衣推開門,見是祁風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壓低聲音,“祁教習,你這麼早在殿下門口瞎嚷嚷什麼呢?”
“習武之人,聞雞起舞。殿下已遲了半個時辰。” 對方的聲音毫無波瀾,打斷了她未出口的呵斥。
香桃也不客氣,“放肆!殿下天明方才睡着,你現在這般叫嚷是何居心!”
“我身為殿下的教習,自然要敦促殿下習武,這是我的本職。”
“本職你個頭,”香桃指着他鼻子罵道,“你膽敢吵醒殿下,我這就讓宋大哥把你趕出長公主府。”
庭院中積雪未掃,鋪陳開一片死寂的白。寒意砭骨,每一次呼吸都帶出大團白霧,瞬間又被凍結成細碎的冰晶,無聲消散。
就在這片極緻的寒冷與寂靜中,祁風沒有繼續說話,而是自顧自地拔出一把寒刃耍了起來。
他身着一襲毫無紋飾的玄色單衣,布料緊貼着勁瘦而充滿爆發力的身軀,仿佛與這寒冬融為一體,卻又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灼熱内蘊。靴子深踩在沒及腳踝的積雪裡,足弓繃緊如鐵鑄,寒氣似乎對他毫無侵蝕。
手中那柄刀,并非華貴裝飾之物,刃口在稀薄的晨光下,偶爾流轉過一線淬厲的寒芒,如同深淵中蟄伏兇獸睜開的眼。刀鋒破空之聲,短促、淩厲、刺耳,如同裂帛,又似寒冰驟然炸裂。
剛躺下的香桃又不滿意地罵道,“祁教習你要練劍就自己去前院練,你在此處練讓殿下如何休息?”
“來人,更衣。”
香桃氣得直跺腳,恨不得咬祁風的肉飲他的血,“殿下,你别管他,我會讓宋大哥把他趕走了,你趕緊再睡一會還得去上朝。”
“我已然被他吵醒。”
绯瞳見宋子雲醒了,一溜煙鑽到她帳内撒嬌地倒在她腿上,發出嗚嗚地聲音。
“你這厮怎麼盡往殿下床上鑽?趕緊給我下來。”
香桃抄起花瓶中的雞毛撣子在宋子雲床榻之上左一掃右一掃,那隻赤狐則左一躲右一躲,宋子雲瞧着好玩,“由它去吧。”
“殿下怎麼能這麼寵它?”
“你和一隻狐狸較什麼勁,冬日外面冷,它喜歡暖和的地方。”
“殿下,它可是赤狐,天生就生活在冰天雪地裡,它豈會怕冷?”
經香桃這麼一提醒,宋子雲也注意到了,往常绯瞳雖然撒嬌任性,但到點便回自己窩,可這兩日像是活見鬼似地再也不出暖閣的門。
香桃說道,“它怕祁教習。昨日我在門口喂它,恰好見到祁公子迎面而來,這厮看了祁公子一眼連肉也不吃,撒開腿就跑。”
“是嗎?”宋子雲噗嗤笑了起來,手指輕輕點了點绯瞳挺翹的鼻尖,“原來你也有怕的人,這人不過是個商人,有何可怕的?”
香桃說道,“殿下鳳儀天下,自是不怕,但奴婢有時瞧祁教習的眼睛也有些駭人。”
門外的祁風說道,“練武場已就緒,有請殿下。”
“好,本宮這就來。”
宋子雲裹着厚重的狐裘鬥篷踏入練武場時,霜氣正濃,呵氣成冰。她指尖凍得發紅,縮在袖中微微發顫,腳下鹿皮靴踩在覆了薄霜的青磚上,發出細微的脆響。
祁風早已靜立等候,一身玄色勁裝,袖口緊束,腰間隻系一條毫無紋飾的革帶,身形挺拔如松,在朦胧晨色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刃。
見宋子雲姗姗來遲,他眉峰微蹙,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她凍得泛紅的鼻尖和縮在袖中的手,聲音冷硬如鐵,“殿下既來習武,便該有習武的樣子。”
話音未落,他擡手一揮——“唰!”
一道黑影破空而來!
宋子雲還未反應過來,便覺肩上一輕,那件禦寒的狐裘鬥篷竟被他一鞭卷走,淩空甩至一旁的石欄上!寒風瞬間灌入單薄的衣衫,激得她渾身一顫,雙膝止不住地顫抖,她還未及怒斥,便聽他冷聲道,“武者,無懼寒暑。殿下若連這點冷都受不住,不如回宮繡花。”
宋子雲并未動怒,“教習說得有道理,還請祁教習賜教。”
祁風一步逼近,擡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輕不重,卻讓她掙脫不得。
“手。”
他聲音低沉,掌心粗粝的繭摩挲過她細嫩的腕骨,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從袖中拽出。
“習武之人,手是兵器,不是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