燮都皇宮。
烏雲沉沉壓在大殿琉璃瓦頂,呼号的陰風蕩着宮廊上懸挂的銅鐘,沉重古樸的鐘聲遠遠掃入昏暗的昏暗的養心殿,在一片壓抑的哭聲中格外明顯。
宮女太監伏跪殿外,明明是悶燥的雨前,衆人卻都手腳冰涼,瑟瑟發抖,額頭緊緊抵着地磚,不敢擡頭掃一眼殿前。
春雷在陰雲中蠢蠢欲動,殿内不斷傳出模糊的聲音,驟然一聲暴吼,驚雷轟然炸下!
亮白閃爍每個人慘白的面孔,緊接着,暴雨傾盆而落。
殿内,穿着明黃衣袍的中年人猛地嘔出一口血,觸目驚心的猩紅染進一衆親侍眼底,太醫連忙上前,卻被他瘦骨嶙峋的手抵開。
“你說……彭翦失蹤,隻怕尋仙已亡……?”
他眼眶向内凹陷,眼球突出,整個人恍若披着人皮的厲鬼,一點神采全凝在瞳孔裡,一眨不眨地盯着龍塌前匍匐顫抖的文臣。
“已,已經派人去尋,但一直未果。”文臣觫觳開口,“四個月杳無音信,隻怕,隻怕彭翦将軍已經……”
“一派胡言!”
藥碗和怒喝一同砸在他臉上,鮮血湧出,文臣胸膛劇烈起伏,“陛下,陛下,是微臣辦事不利!都是微臣的錯!微臣罪該萬死!但家人無辜!求陛下開恩——”
“拖下去!”
燮都皇帝猛地揮手,守在殿口的武士當即上前将人拖了下去,文臣徹底絕望,不斷哭喊,尖利的叫聲被掩蓋在殿外嘈雜落雨中。
皇帝按着心口,大口呼吸幾次,才能喘勻自己的呼吸。
他太過瘦削,每次劇烈的呼吸都将自己吸成一塊即将破碎的風箱,守在身側的侍從心都随其一起驚險起伏,他們不敢直視帝王面,眼底卻都閃着同樣隐晦的光。
說不清是怕他死,還是怕他不死。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皇帝咬牙切齒。
一旁太監上前,“陛下切莫氣傷龍體。”
皇帝沉默須臾,“……謝潛可在?”
“禀陛下,右相正候在殿外。”
“傳。”他擡指,太監領命而去。
不多時,沉穩的腳步從殿外響起。
皇帝擡起沉重眼皮望去,肅穆的寶藍衣角先踏入殿内,緊接着,清隽挺拔的身影映入衆人眼簾,那是一個分外年輕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眉目端正英挺,芝蘭玉樹,氣質清絕。
“陛下。”少年行禮欲跪,卻被皇帝派人扶起。
“止危不必跪,來,上前來,到朕身邊來。”皇帝撐起身,不遠處謝潛靜靜垂眼,應聲上前,皇帝矍铄的眼從他身上掃過,笑道:“不愧是世代簪纓的謝氏獨子,當真精才絕豔,十七歲官拜宰相,我朝百年也隻你一人。”
“幸得陛下賞識,止危感激不盡。”
“不必拘束,朕看你從小長大,叫你來隻想閑談散心,”皇帝道,“近日朝堂風聞,你可聽說一二?”
謝潛抿唇,“耳聞彭翦将軍尋仙‘明周’,迄今未歸,下落不明。”
“你有何看法?”
謝潛擡眼,直視天顔,“陛下,止危不信仙神天命之說。”
皇帝的臉瞬間冷了下去,然而謝潛沒有停止,退後一步,跪地厲聲道:“陛下!如今南方疫病肆虐洪災不斷,北部餓殍載道民無定所!燮朝已如風雨飄搖!陛下若再信十四年前虛無缥缈的天命之說,想借天命存續壽數,燮朝會率先滅亡!”
“滾……”
謝潛不退,“微臣自知此言逆耳!但陛下乃萬民之君,謝氏願死谏輔佐——”
“滾!!!”
玉器砸了謝潛一身,他瞬間面沉如水,原本還要再說,太監卻急忙上前扶他起身,“小右相走罷,走罷……”
謝潛眉宇間愈發凝重,藏在袖子裡的指尖攥緊又松開,最後還是擡手行禮,退出殿内。
殿外大雨滂沱。
謝潛仰頭望天,胸腔郁氣至極,仿佛有千萬重山沉沉落于他肩,他卻卸不掉也逃不得。
君王求仙續命,朝堂黨争不斷,内憂外患,滿目瘡痍,何解?無解。
縱使天生貴胄懷才骨,不過也是生不逢時,徒增笑話罷了。
“止危……呵。”謝潛自嘲搖頭,走入大雨之中,等到殿外,他已經渾身濕透。等候在馬車旁的謝氏侍從見此大驚,連忙開傘上前接引謝潛,拿出巾帕替他擦拭。
謝潛拿過巾帕,搖頭示意他不必擔心,随即便入了馬車。
馬車寬敞幹燥,香爐裡燃着烏木,謝潛在袅袅煙霧中褪去外袍,拿出了坐墊底的密信——這是今早謝氏暗探送來,但皇帝急召,他入宮匆忙,便沒來得及拆開。
如今得空,謝潛邊擦頭發邊一目十行掃過,上面的内容都是他調查已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