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所思……簡直是匪夷所思!
謝潛難以置信地撐着腦袋,整個人的三觀仿佛都被打碎重塑了一遍,他跟面前茶水裡神情空白的自己對視須臾,才整理好思緒,擡起頭,看向桌案對面的三人。
張知白正端坐飲茶,他身邊,小桃擡着磕紅的額頭,烏發卷毛的少年正在給她上藥,她疼得杏眼裡全是淚花,還不忘伸手朝桌子上拿桂花糕。
謝潛剛做好的心理準備又坍塌了,他作為高門謝氏的公子,哪怕面聖死谏都不曾失态,現在面對眼前三個來曆不明的人實在是忍無可忍,噌的一聲從座塌站起道:“你是說,讓我輔佐她當皇帝?”
張知白神色淡然:“你有意見?”
他一開口謝潛就忍不住緊張,紅着臉接連卡頓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話音,“簡、簡直異想天開!你們說自仙境而來就是自仙境而來?我如何知曉你不是在信口開河?再者承我燮朝大統者,無一不精通文韬武略,自幼便受禮鴻儒,她一天真女子如何使得!?”
“?”小桃吧唧桂花糕的嘴停了,剛要起身,烏穗雪摁着她的腦袋把她按了下去,示意她看向張知白。
“啪”的一聲,茶杯在桌案磕出輕響,面對質疑,張知白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神仙之說你信抑或不信都無所謂,但你若有眼無珠認不出帝元玲,我們也不是隻有你一個人選。”
謝潛一哽,“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知白偏眸看向他,“燮都皇帝如今日薄西山,其下皇子共有七位,其中三人早夭,兩人手腳殘疾,一人天生癡傻,唯一正常的太子表面天資橫溢,善文善策——隻怕你背後為他花了不少心思吧?”
謝潛臉色刷然慘白,指尖紮入掌心,“你,你什麼意思?”
“你作為他的伴讀,自小跟他一起長大,怎麼會不清楚他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張知白冷笑一聲,“他不僅不學無術,還桀骜無知,日日流連笙歌,明明所有文章策論皆是假之你手,卻自鳴得意,仗着有你、有謝氏為他站台有恃無恐——你厭惡他至極,但你,别無選擇。”
“……”謝潛放開手。
“亂世裡不缺天才,朝廷裡為王朝扼腕的清臣也絕非你謝潛一人。”張知白起身,“機會我已經給了,你抓不住,自有别人來。小桃。”
小桃立刻起身,烏穗雪也連忙跟上,三人頭也不回朝門外走去,掠過謝潛的一瞬間,低垂着頭的少年宰相忽然開口:“等等。”
張知白停下腳步,謝潛深吸一口氣,擡眼直視他,“你想怎麼做?”
*
“……蘿蔔哥。”
亭廊内,小桃抱着桂花糕,擡起手肘戳了戳他。
盯着房内兩人的烏穗雪這才回神,偏眸看來,“嗯?幹什麼?”
小桃朝房内擡了擡下巴,壓低聲音,“你看那個藍螃蟹呀,”她朝烏穗雪遞了一塊桂花糕,“我家少爺說一句話,他就往茶杯看一眼,看完眼睛又往少爺臉上飄,耳朵也紅得跟滴血似的。”
“藍螃蟹是什麼稱呼,”烏穗雪接過桂花糕,“你給人起外号都這麼有特色?”
“他不是叫蟹鉗嘛,”小桃理所當然,“又穿藍色,家世在燮都也能橫着走,多适合他。”
“那他改日穿紅色呢?”烏穗雪無語片刻,“你為什麼不叫他螃蟹哥?”
小桃一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繼續湊近烏穗雪道:“我跟你說天你跟我說地,那藍螃蟹明顯是對我家少爺一見鐘情,有意得很,你不在乎呀?”
烏穗雪:“……”
烏穗雪:“我在乎什麼。”
“那你剛剛直勾勾往屋裡望什麼?”小桃言之鑿鑿,“我瞧那藍螃蟹長得不差,家世也看得過去,而且少爺不知道為什麼也不讨厭他。這世上我家少爺看得順眼的人少之又少,你都不擔心嗎?”
烏穗雪望向室内。
垂簾籠罩間,張知白側影清逸,精緻眉目影綽在香爐吐出的飄渺煙霧間,而他對面,謝潛姿态端正,身形如竹,兩人相對而坐,座塌後軒窗黑木玉蘭于雨中搖動,一派相得益彰的清幽氛圍。
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心底酸酸漲漲的,又覺得可笑。
“……我要是在乎,你家少爺會先生氣,我已經被他罵過一遍,沒必要再自取其辱。”烏穗雪尾音帶着些微自嘲的笑意,“而且,”他瞥向小桃,“你不是也讓我少想點有的沒的?”
桂花糕在指尖被捏碎,小桃略帶歉意垂頭,“蘿蔔哥,我當時……”
“我知道。”烏穗雪拍了拍她腦袋,“我是有點喜歡他。”
所以能理解你為什麼這麼說,能理解張知白當時為什麼要那樣生氣。
兩個人之間家世地位差距如此之大,還在千年輪回裡橫亘血海深仇,身份對立你死我亡的情況下,不過是外表稍微風平浪靜一點,他就敢喜歡張知白。
太蠢,太大膽,太自以為是。
幸好隻是一點苗頭,還來得及抑……烏穗雪看見張知白擡指點上謝潛手心。
“。”他立刻起身,拿過小桃懷裡快吃完的糕盤,“你桂花糕是不是沒了,我去給你要點。”
小桃還沒說話,他已經擡腿朝房内走去,瞬移似的,啪的一聲,把桂花糕盤放在桌案上。
謝潛被他吓了一跳,滿是莫名其妙望來,烏穗雪從那張臉上看見了自己在竹屋裡被張知白點手腕的影子。
他看向張知白,罪魁禍首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無語地向一旁偏眸。
“還沒問,這位是……”謝潛手收了回去,在桌案下蜷縮着,回味似的。
烏穗雪本着“怎麼了就吃醋反正先釣我的是他,不允許魚動真心還不允許魚打架嗎”的心破罐子破摔張口,剛發半個音,張知白清冷的聲音便打斷道:“舍弟。”
氣勢洶洶來打架的蘿蔔魚瞬間啞巴。
他僵硬地看向張知白,張知白面色平靜,“性格莽撞,多有冒犯。”
“白公子言重。”謝潛道,“不知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