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頭點了幾個心腹老手,直奔虬髯客藏匿的陋巷。那虬髯客雖是悍勇,到底是兩拳難敵四手,一番纏鬥後,便被鐵鍊鎖住,押回縣衙。
簽押房深處,臨時辟作審訊的耳室燈火通明,卻透着一股直沁骨髓的陰冷。
虬髯客被縛在柱上,捕頭負手而立,面沉似水。書吏仍舊垂手侍立一旁,腳下卻多了個剛打來的冷水桶和幾件尚未亮出的家夥什。
空氣凝滞得能擰出水來。
一聲悶響,布裹的物件被重重掼在桌上。
捕頭解開包裹,從中拈出一塊染血的玉佩,推前一步,沉聲問道:“此物,你可識得?”
虬髯客倒抽一口冷氣,牽動傷勢呲牙咧嘴,勉力擡眸,掃了一眼便颔首:“是…是我家衙内從不離身的貼身玉佩。”
“認得就好。”捕頭目光如炬,釘在他的臉上,“翠雲閣的小倌阿松遇害,此物遺落現場。現有人指認,是你盜走此玉,轉贈與他。你可人?”
“絕無此事!”虬髯客聞言錯愕,随即怒道,“虞某向來行事光明,豈會做這等下作勾當!大人明鑒!”
恰在此時,送飯小吏端進一壺濁酒和一碟下酒菜,擱在桌上。
捕頭信手撚了粒花生米嚼着,饒有興味地欣賞虬髯客的困獸之鬥。
“急什麼。我既拿你,自有道理。”他揚聲喝道,“帶翠雲閣龜公。”
一個瑟縮的中年人被押了進來。
捕頭眼皮一擡,“你且說說,這虬髯客随柳衙内出入翠雲閣時,與死了的阿松,可有瓜葛?”
龜公眼神亂瞟,頭也不敢擡:“回…回官爺。這虬髯客…每回陪衙内來,那眼珠子…就跟生了勾子,直往阿松身上剜!阿松是伺候衙内的,對他…自然不假辭色。小的…小的親耳聽見他私下裡罵阿松‘不識擡舉’…還…還說要給阿松點苦頭嘗嘗……”
“放屁!”虬髯客目眦欲裂,恨不能生啖其肉,“你這狗……”
“哦?”捕頭連炮似地發問,生生截斷他的怒喝,“那他可曾有過越軌之舉?或是私下糾纏阿松?”
龜公見虬髯客被鎮住,忙不疊道:“有…有!就在阿松死前兩天,小的撞見他偷偷摸摸塞給阿松一個小布包…阿松當時就摔他臉上,罵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他那臉色,黑得吓人……”
“胡說八道!那布包是衙内讓我轉交給紅绡姑娘的,阿松不過經手!”虬髯客怒發沖冠,“老子恁時候得罪過你,要這般血口噴人?!”
龜公被他的兇相駭得脊梁愈發佝偻,抖如篩糠,再不敢吱聲。
捕頭不耐地揮手,趕蒼蠅般将他斥退,轉而盯緊虬髯客,冷笑道:“嘴硬無妨,指認你的人,可不止他一個。”
捕頭那聲笑尚未消散,一個半大孩子便被領了進來,粗麻衣裳,正是鐵匠家的大兒子。
“娃兒莫怕,”捕頭放緩了調門,指向虬髯客,“你可曾在琴師那屋附近,瞧見過此人?”他指尖一轉,虛點空中,“尤其是…阿松在的時候。”
少年怯生生地偷觑虬髯客兇煞的面孔,小臉發白,手指死死絞着衣角,細若蚊呐:“見…見過幾回。他…他攥着根棍子,縮在院外牆根底下…眼珠子…跟要吃人似的……”
“放屁!老子那是……”虬髯客剛欲暴起,捕頭一記淩厲的眼刀便将他釘在原地。
少年受這一吓,語勢反倒急促起來:“有一晚…他…他破窗闖進了琴師家!裡頭…裡頭乒乓亂響…後來…後來阿松哥摔門跑出來。再後來,阿松就走了,他…他也消失了。”
甫一說完,少年已如驚兔縮至捕頭身後,簌簌發抖。
“闖進去?!”虬髯客如遭雷擊,怒喝道,“小兔崽子!那晚是……”
“哼。”捕頭嗤笑,指節重重叩在那枚染血的玉佩上,“人證、物證鑿鑿,你還要狡辯?!”
虬髯客若此時還看不透皂吏們唱的哪出戲,也算白在屍山血海裡滾過幾遭了。
眼見捕頭示意将少年帶離,暗影中的書吏陡然現身,捧着墨迹淋漓的供狀,皮笑肉不笑地逼上前來。
“該畫押了。”書吏的聲音陰冷粘膩,激得人後背發涼。
“呸!”虬髯客怒目圓睜,一口血沫啐在供狀上:“栽贓陷害的狗屁文書,想讓老子認?休想!”
捕頭眼神驟冷,下颌微擡。
兩旁虎狼般的刑手猛撲而上,死死鉗住虬髯客的雙臂,反剪其身後。
“不識擡舉!”捕頭厲喝,“伺候着。”
鞭影裂空,狠辣地撕開皮肉。虬髯客渾身劇顫,牙關咬緊,隻發出一聲悶哼。
“打!”捕頭聲音愈冷。
鞭影再起,一下,又一下,刑房内唯餘鞭笞皮肉的悶響與粗重的喘息。
捕頭面無表情,一寸一寸剮着虬髯客痛苦扭曲的面孔。
書吏默不作聲,重又鋪開一張狀紙,隻待囚徒氣力耗盡。
“砰”的一聲,那扇緊閉的沉重木門被轟然推開。去而複返的年輕捕快,面頰猶帶潮紅,手中緊攥的那份譽抄筆錄脫手墜入血窪中,“若嵁”二字霎時被暗紅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