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陋室之内,窗棂的燭火堪堪穩住身形,将棋枰上瞬息萬變的殺伐映照得纖毫畢現。
紅绡刺入黑棋腹地的白子,鋒芒畢露,似已扼住大龍咽喉,使得黑子氣數将盡。
若嵁的雙眸,仿佛穿透了眼前薄紗,落于縱橫之間。
瘦削的手指并未探向棋罐,反而沿着棋枰邊緣緩緩滑過,最終停在一枚孤懸邊角的黑子上。
“先生……” 紅绡朱唇輕啟,因若嵁落下一枚閑子而略感不解。
若嵁唇角微揚,神情淡然,指尖輕觸那枚黑子,看似輕柔,卻暗藏勝局之勢。
“此子,非是無用。”
話音方落,另一枚新子穩穩當當地落于邊角。恰與先前的那枚“閑子”遙相呼應,互為犄角之勢。
“嗒。”
落子聲在驚雷餘威後短暫寂靜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壓過了窗外漸密的雨聲。
紅绡執棋的手指滞在半空。她凝目細看,穩操勝券的局勢竟因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子,驟然生變。
若嵁落下的兩枚黑子封死了白棋外勢聯絡與根基,令白棋攻勢受挫。黑棋則借暗樁與妙手實現攻守逆轉,白棋此時境況竟已岌岌可危。
白子難落。
紅绡擡眸望向若嵁,眼中震驚與歎服交織。方知劣勢是誘敵陷阱,引她落入先生彀中。其心機算路,着實令人又懼又敬。
“先生棋藝通玄,紅绡……拜服。” 她長歎一聲,指尖微松,手中白子落回棋罐邊緣。
棋子落罐的磕碰聲與再臨的雨勢合為一體。
“嘭!”
昭翎去而複返,濕透的身影又一次闖入衆人視線。發梢衣角淋漓滴落的水線在腳下迅速彙聚成一小灘,雖狼狽,但眸光灼灼,直指
若嵁。
“先生。柳守備棄子之舉,果然留有後手。隻是百密一疏,他竟遣人夜焚庫房中虬髯客軍籍名冊,此等昏招,恰撞入燕王親衛設于守備府門的天羅地網,當場人贓并獲!”
昭翎聲線微劈,帶着雨水的寒氣,“先生神機妙算。隻在幕後稍作籌謀,竟引得燕王入局,當真是一箭雙雕之妙策……”
燭火劇烈晃動,三人身影在牆上如鬼魅狂舞,棋局逆轉餘波未平,昭翎之言更添震撼。
窗外的暴雨在這一刻達至頂峰。密集雨點砸在瓦片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天地也在為這場精心織就、終至收網的殺局擂鼓助威。
若嵁端坐如初,白紗縛眼,不見波瀾。唯有那雙手,正撫過身旁焦尾琴冰冷的琴弦。指尖與冰弦相觸,無聲無息。
她輕轉螓首,白紗拂向窗外翻湧如墨的穹廬。
陋室之外,蒼梧鎮在暴雨肆虐中震顫。暗潮湧動間,幾處命運交織的節點,于刹那間轟然引爆,似是宿命巨輪碾碎桎梏,将衆人拖入未知的漩渦:
守備府書房,柳守備正因獨子入獄心急如焚,卻不知他派出的心腹已落入天羅地網,最後一線銷毀罪證的希望正被雨水澆滅。
縣衙大牢深處,柳衙内絕望的哭嚎在潮濕陰冷的石壁間空洞回響。
軍籍庫門前,泥水橫流,燕王親衛玄甲森然,正将面如死灰的守備心腹拖出泥濘,散落的“黑三”卷宗殘頁浸在污水中,如同柳氏父子的罪狀,昭然若揭。
“嗒…嗒…嗒…”
檐角水線連成串,砸落在窗下石臼中,聲聲細密清冷,敲打在風暴中心。
燕王别院,水榭
周放離尚未就寝。他披着玄色大氅,臨窗而立,指尖把玩着那柄從若嵁手中奪取的軍械匕首。
窗外湖心,寒月如鈎。
典儀無聲而入,躬身低語:“回禀王爺,人回來了。”
周放離揮手示意他退下。
爾後,一身肅殺的親衛首領沐雨而來,跪于階下。
“回禀王爺,人犯及證物均已帶到。庫房所獲殘冊,經比對,其中‘黑三’之頁,确鑿載明虬髯客本名為虞驚鴻,隸屬蒼梧衛戍軍正兵營,軍籍無誤。而柳守備遣人焚燒軍籍庫之舉,是為隐藏其軍籍名冊,遮掩私匿軍士、公器私用之罪。”
“哦?”周放離面上不見喜怒,平靜道,“若僅是如此,尚不足以令柳守備舍棄親子。虞驚鴻何在?”
“卑下已派人将他提至府上。”
周放離的指腹,拭過短匕的刀刃。
“帶他上來。”
兩名親衛架着一個沉重的身影踏入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