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聲在叢林中尋找了一天一夜的出路,發現這林子着實怪異,明明擡頭就能從千枝萬葉中窺見湛藍的天空,卻怎麼也走不到叢林的盡頭,看不見一條出去的路。
她有些洩氣,又有些憤怒地将劍一把插入腳下的泥土中,挨着古樹坐下歇息,腦子裡非常不合時宜地出現玉光的身影。
鶴聲對着虛空處睨了一眼,從旁拔了根草捏在指間一截一截撕扯,咬牙切齒道:“披着狼皮的羊,說什麼‘我保你一生平安’,實際上背後使陰招,想置我于死地。”
她看了眼四周和身前的劍,面色中露出幾分小小的驕傲:“要不是我命大,運氣好,可不就又嗚呼了。”
過了許久後,叢林中隐約傳來幾聲獸鳴,頭頂群鳥振翅高飛,發出淩亂的簌簌聲響。
鶴聲猛地睜開眼睛,握住鏽劍,警惕環視四周。
那隻虎獸被她刺成重傷,生死不明,即便真的死了,這片叢林裡也還生存着其它的兇獸。她從溫不悔那裡得到了一把劍,也掌握了基本的靈氣運行之法,但這遠遠不夠,不夠她單槍匹馬,用手中鏽得不成樣的劍,去對付可能比她還活得久的兇獸。
她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輕易冒險,她得好好留着這條命,為溫良,為缥缈峰上百弟子,也為自己讨回一個公道。
怪異的獸鳴聲再度傳來,鶴聲仔細聽了聽,感覺獸應當離自己還有些距離,她得趕在兇獸來之前,尋找到一條出路。
她想了想,既然尋不到一條新的路給她,那就走走回頭路。
一路跋涉,越過荊棘,跨過險灘,溫鶴聲終于來到當初摔下來的地方,也是第一次遭遇虎獸攻擊的地方。不過短短兩日罷了,這裡已然給她留下了刻骨的陰影。
她擡頭看去,隻見林立的古樹間,伸展出尖銳的枝幹,将嶙峋崎岖的石壁遮擋。
不過就是再爬一次險峰罷了,天門宗她都能爬上去,自家的後峰她還爬不上麼?
說動便動,鶴聲逮住一根藤蔓,使勁扯了扯,覺得還算結實便擡腳踩在石壁的凹凸處,借着藤蔓和腳下之力一步步朝上。
上頭依舊是參天大樹繁茂的枝葉,連一片雲霧都瞧不見,可見峰底之深,摔下來不過一瞬,可爬上去……鶴聲也不知道她需要用多久才能到達終點。
鏡子前,玉光撐着額頭觀看溫鶴聲的動靜,當康從他的發冠跳到肩膀上,趴在那兒不解問道:“缥缈峰底的叢林很老,裡面生存着許多奇異猛獸,能從虎口逃生或許隻是一次僥幸罷了,如今還要徒手攀峰,主人真不怕她出事嗎?”
“不磨砺心志,不淬煉筋骨,憑她那荒廢已久的根基,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哦?這麼說主人此舉是在幫她咯。”當康順着玉光的手臂滑下來,坐在他的膝蓋上望着鏡中努力的溫鶴聲,歎道,“隻是她未必領情,按照她的性子,說不定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您報仇呢。”
立在玉光左肩的領胡卻不那樣認為:“溫鶴聲之前的确頑劣了些,但并非是一個分不清黑白的人,若她知道真相,想來也是能夠理解主人的一片苦心。”
當康回頭:“喂,你怎麼老幫那個丫頭說話?”
玉光覺得有些吵鬧了,伸出食指蓋住小當康的嘴巴。
*
三天後的一個深夜,玉光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喊罵聲,他從假寐之中醒來,透過鏡子,看到缥缈峰後峰的頂上,站着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姑娘。
“玉光,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給我出來。”
鶴聲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尖銳的石頭和懸崖峭壁上的荊棘叢挂成一绺一绺的。夜色下,即便有皎月作燈,也看不清她的面龐,隻可見發白發幹的嘴唇子不住開合,一連串難聽的話像泉湧似得咕噜咕噜往外冒。這般形象,說她是個從原始叢林中爬出來的野人都不為過。
“出來,玉光,你有本事推我下懸崖,沒本事出來與我對峙麼?”
“你這個敢做不敢當的無恥小兒,王八羔子!”
話音剛落,一束光從天而降,鶴聲一眼不眨地盯着,盯着口中那個無比“牽挂”的人,一如往常般,從光裡走出。
還是那般豐神俊朗,世間無二。
可這又如何呢?
“我砍死你。”鶴聲雙手舉起鏽劍,跌跌撞撞,搖搖擺擺沖着白袍子而去。
不過才出三步,一股力量便将她阻擋,她收劍,又使勁兒刺出,還是穿不破那道無形的屏障。
她不死心,也不信邪,又收劍出劍,如此幾遭後,玉光一個眨眼,連人帶劍給定住了。
鶴聲看着他白衣廣袖,衣袂飄拂,翩翩向她而來,心中之火愈燒愈烈,卻無奈連他身都近不了,隻能像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纖長的手指輕輕夾住鏽劍,玉光的視線從劍身緩緩移到鶴聲的雙目上,誇贊道:“機緣不錯。”
下一瞬,他指尖輕彈鏽劍,劍身發出一聲輕微的鳴響,厚厚的鐵鏽開始剝落,一道銀光折射在鶴聲的眼睛上,她閉眼躲了躲,片刻後試探着睜眼,發現劍身的鏽迹早已剝脫幹淨,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把銀白锃亮的長劍,劍柄的下方赫然刻着兩個字:不悔。
玉光撤去屏障,鶴聲仍舊盯着劍發怔。
“這劍與你有緣,往後就是你的随身佩劍了。”
鶴聲沒有出聲,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這劍是自己從溫不悔手裡取出來的,它明明鏽得不成樣,是堆不值錢的破銅爛鐵了。
玉光也不打算喚回她,而是憑空幻化出一把傘。這傘是鶴聲魂魄不全時,他贈給她用以護身的,在她徹底活過來後,便把這傘給弄丢了。神器與主人之間終歸是有所感應的,憑着感應,玉光後來又将它給找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