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暮行雨起身走到電視櫃前,一把扯開窗戶,好整以暇屈指在窗檐一敲。
扣!
碎裂的瓷磚、打穿的磚牆,粉碎的大理石闆,被無形的力量舉起,拼湊,複原,最後裂縫徹底消失,好似從未開裂。
一道流光從窗外劃過,須臾天地微微變色,金光映上灰色瓷磚,龍頭鹿身的龐然大物從金光中踱步而出。
扣扣扣,他擡腳憤憤踹着瓷磚地面,片刻後搖身一變,化為人身滿臉嫌棄地環顧四周。
暮行雨沒有在意他的表情,幹脆利落地比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先閉嘴。
自古以來受萬人敬仰千人信奉的麒麟默默咽回喉中的話:“……”
法印結成,橫貫整個沙發,徹底屏蔽了兩人的說話聲,暮行雨随後轉身,半靠在結界壁上,不冷不熱看向幻化人形的沈霖:“吃飯了?”
“沒,不周山釋伽牟尼來質問林朝雲的事,我和那個老狐狸周旋良久,這才把人哄回善見城應付帝釋天去了。”
“一丘之貉,你也别對他有太多幻想。”
“畢竟他先前撫養過……”
暮行雨眼刀刷刷襲來,沈霖自知說錯了話,低眉用力拍了下嘴,不再吱聲。
邪神周身氣場極冷,浩蕩廣闊到無窮無盡的神力讓周遭百裡神佛魔都擡不起頭:“把人養成現在這副模樣,也别談什麼恩情了吧。”
沈霖别開視線,支支吾吾應和了兩聲。
暮行雨端起杯茶遞過去:“行了,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喝點水。”
“你現在這衣冠楚楚的模樣,倒有幾分謙謙君子的味道了,”沈霖不走心地恭維一句,接過茶一飲而盡,“這五千年變化挺大啊……總不能因為燭九陰吧?”
“……你說夠了沒?”
沈霖在嘴巴上扯了個拉拉鍊的動作。
暮行雨把水面茶沫撇去:“先說說……謠言是從哪裡出現的?”
四目相對,逼到喉頭的話停住,沈霖在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眼珠倒是老老實實地挪開,盯住腳下瓷磚花紋看。
暮行雨神色冰冷,擡眸輕飄飄瞥了他一眼:“怎麼不說話?”
“……沒有源頭。”
“什麼?”
沈霖面上表情幾近空白,用力揉了一把額前發:“我找不到源頭,這個謠言是一夜之間從地獄、凡間、九重天同時冒出來的,沒有先後順序,甚至連能夠找到的第一個知情人,也答不出個所以然。”
“……很熟悉的做法。”
沈霖擡眸,張嘴輕飄飄說了三個字:燭九陰的手段。
五千年前燭龍窺探秘密而洩露于三十三重天,最終成為一切悲劇的源頭,彼時他為了躲避禍端,費盡心思潛入夢境洩密,最後的效果便和如今差不多。
燭九陰三個字就像打開了暮行雨心中最難堪而無法釋懷的某處枷鎖,他驟然擡手一巴掌拍在牆面上,在牆灰簌簌掉落的聲響中嘶啞說:“如果是他……”
他說不下去,眸中恨意滔天,牙關緊咬,下颌繃出利落的線條,一字一句像從喉嚨眼擠出來的:“老子要殺了這條蠢龍——”
“準确點,他已經死了。”沈霖漫不經心補充,把茶放到一邊,從桌上拿起一塊蘋果,“現在的不過是……算了說他幹什麼,我之前說的不是玩笑。”
“我知道不是玩笑,而且比起那句隻有你們這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才敢說的話,我更想知道……林朝雲為什麼會突然之間信仰清零?”
“……”
沈霖兩手緊握,十指掐入掌心,麒麟金血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誰知道,”他表情僵冷,聳聳肩,“說不準……帝釋天他們造的孽呢,畢竟佛祖在凡世信仰力遠比創世神多太多,何況我前兩日還聽聞,那些人幾本都去過善見城,并且是帝釋天佛的擁護者。”
說罷,他木然轉向暮行雨,眼底曆色中還裹着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思緒。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暮行雨的确知道——他危險地眯起眼,從身體裡抽出一柄長劍,那上面沾染的佛血千年也未曾褪色:“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是他在背後搗鬼?”
“目前來看,這是最合理的解釋。”沈霖語氣極冷,面上空白一片,渾然不似先前那般溫和開朗,“何況,帝釋天從一開始,就從未息過廢林朝雲的念頭,不是嗎?”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對活佛如出一轍的鄙夷。
片刻,暮行雨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抽出兩根丢給麒麟:“弑佛這件事,需要很大的勇氣和……能力。”
沈霖緩緩勾唇:“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就憑你文院期間倒數的比賽排名?”
“……你知不知道如果實力太強,林朝雲就會真的把所有都都給我,然後跑到什麼鬼地方等死?”
“……”
暮行雨深覺有理,叼着煙翻箱倒櫃找打火機。
結界裡的林朝雲突然發出輕而急促的喘息,暮行雨立刻爬過去,把人抱起來才察覺那破手風琴般的聲音是撕心裂肺的嗆咳。
他神色微變,低眉在對方眉心耳後又加了三分昏睡訣,注入神力,抱起兔子虔誠地吻在眉心。
“……随便你。”
身後,沈霖追上前幾步,神色堅冷,向來上揚的唇角此刻拉得很平,側頰在白光裡暈起淡而冷的輪廓,利落,鋒利,像一把曾深埋鞘中的刀。
“不要用這種語氣,我發誓我不會讓你……”
“我不是瞧不起你,”把施加第二道昏睡訣後安靜下來的林朝雲放回去,暮行雨從沙發底下摸出打火機點燃,背對兔子呼地吐了一口煙,“我隻是覺得,作為林朝雲法律意義上的夫——你是他最疼愛的人,你死了他會很傷心。”
沈霖默默放柔面上戾氣:“……我知道。”
暮行雨彈着煙身默了片刻,許久不疾不徐開口:“嗯,所以我多嘴勸這一句,就此一回,之後他生氣,你自己哄,我不管。”
沈霖找出虛空通信端,三言兩語給白澤發去一個訊息,擡眸不緊不慢直視他,笑了下。
“放心,我會抱住他的腿哭,直到……直到他原諒我。”
暮行雨靠在結界上,雙眸一動不動盯着他,半晌猝不及防出聲:“如果他不原諒你呢?”
沈霖打字的指頭一頓,半晌笑道:“那也沒什麼好悲傷的。”
“若他不原諒我,那我肯定已經和我的家人一樣,魂歸混沌。”
……
“随着信仰的增加,他會慢慢恢複人身,當然變成兔子會是最舒适和輕松的方式,但是一旦能夠穩定控制自己變人,林朝雲絕對不會願意主動變兔子,”幾句話商讨完,沈霖收回虛空通信端,直視暮行雨不緊不慢補充,“所以,第一你小子的福氣也就這兩天要享受好好珍惜,第二,幾天後,記得,随時警惕他突然之間變成人類。”
暮行雨叼着煙:“輪得到你來指點我?”
沈霖默默一指緊鎖的那間房:“我說得比較含蓄,現在聽懂了沒有?”
“正常男性需要釋放欲望。”
“你是神仙,還有太多容易腎虧。”
“……”
暮行雨沉默,沈霖得勝地挑挑眉,片刻又補充:“就算你守寡多年,也請稍微克制一點……他會慢慢恢複記憶。”
“所以,别急。”
反正,你我都已經等了很久。
——距離那時候到如今,過去多少日月了呢?
輕輕将林朝雲放在柔軟的床塌上,蓋好薄被,調試溫度,等低弱嘶啞的咳嗽總算消停,再輕輕掰開嘴喂進去一點溫水後,暮行雨坐在床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