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同僚,林朝雲的聲音格外寡淡平靜,即使話的内容并沒有那麼平常:“五百年前喝醉酒了在宮門前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醒來覺得丢臉,把金剛橛送給我做封口費。”
暮行雨:“……”
他一口氣又刷地提到嗓子眼:“這是他的原話?!”
一頓,又補充:“那你現在這是……”
“沒怎麼,”林朝雲搖頭,“這的确是他的原話,而我之所以能說出來,是因為沒有答應。”
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語氣有些陰沉:“他喝醉酒後,将我雲宮一樓打成廢墟,妄想用一個金剛橛抵債,倒是愚蠢。”
暮行雨眼一閉一睜,便大緻猜到了對方的結局,長長歎了口氣。
下一秒林朝雲的眼刀刮了過來:“你同情他?”
“怎麼可能,”邪神義正言辭,“我在心疼你。”
“一晚沒睡還要修宮殿,當真可憐。”
林朝雲這才收回視線,低着眉垂了眼,捏緊金剛橛一端施力一推,面前的麒麟就像斷了線的風筝般飛了出去,穩穩落進剛好開門的電梯,然後在對方就要飛撲而出的瞬間屈指一摁關門鍵——咚!
電梯在沈霖氣急敗壞的哀嚎中徐徐下落。
暮行雨望着這不到十秒鐘的驟變,無端覺得後背發涼。
林朝雲收手轉身,關上大門,一雙霜白瞳眸直直望向他,那抹目光冰冷至極,就像是隔壁阿努比斯拎着大鐮刀看着瀕死的獵物,滿心滿眼都寫着:輪到你了。
邪神默默撫平自己剛彎起的嘴角,垂頭喪氣跟在林朝雲身後,大馬金刀往修好的沙發上一坐,扭頭就見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正半跪在地上,撚着茶葉往杯中放。
陽光自身後直直打在他削薄的肩膀和銀白長發上,照得每一根頭發絲都如碎金般奪目,肩頭更是盛着一汪光河,随着倒水泡茶的動作微微晃動。
賞心悅目,完美至極。
可惜落在暮行雨眼中,就和那即将落下的斷頭閘刀沒什麼區别。
他沖過去接過滾燙的茶壺,倒滿兩人面前的陶杯,而後随手一放:“說吧。”
林朝雲施施然擡眸,一層一層金光在他眼底打下扇形的濃黑陰影,遮住了情緒。
暮行雨看得頭昏腦熱,欲蓋彌彰地低頭摸了摸鼻尖。
好在對方沒有沉默太久,待茶香充斥在他們周圍,掩去了無數複雜的思緒、氣味、還有尴尬,林朝雲端起茶杯抿了口:“我不需要你做這些,尤其是……無法挽回的事。”
他望着茶杯中泛起的波紋:“因為我回報不了。”
暮行雨指尖一冷,幾乎握不住手裡茶盞:“但這已經做了,無法挽回,無法更改,何況我心悅你,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願……”
“正因如此,我覺得應該找個機會和你講清楚。”林朝雲輕輕擡手,打斷了對方的話,“我不想讓這個交易變得不夠公正。”
暮行雨聞言便笑:“這……殿下的意思,是覺得在這之前我們達成的交易對你來說很公正嗎?”
林朝雲一時失言,沒有反駁。
暮行雨望着他:“你自己心裡也明白,不是嗎,殿、下?”
或許是因為生氣,他對林朝雲的稱呼又換回了先前充斥着陰陽怪氣的兩個字。
無端的,林朝雲現在極其不願意聽到對方這樣稱呼自己,幾息沉默,捏着茶杯開口:“生前與死後是不一樣的。”
他的确是這樣想的,和暮行雨達成的交易損毀的不過是死後的軀殼,在自己眼中算不上什麼,毀了丢了被侮辱了也無妨,反正意識都已消失。
但暮行雨一系列的舉動,卻是将自己的命賭在了他身上。
林朝雲不願意接受,也……很難承受。
他負擔不起。
暮行雨從面前人久久的沉默中窺見了真相,小心地向前傾身,湊到林朝雲眼前認真地說:“殿下,愛一個人不會奢求回報,對我來說,這些不過是我自願為這份感情付出的東西。”
眼前濃密的長睫又是一顫,林朝雲像是不理解,卻又氣極了,掀起眼皮看向他時,眸裡滿是怒意,倒襯得整個人鮮活不少。
暮行雨眸色瞬間一沉,呼吸也加重兩分,正想别開眼防止對方發現,就聽身前傳來林朝雲清淩淩的嗓音:“我給不了。”
他心頭一冷。
林朝雲擡手将剩下半杯茶潑進水槽中,望着壁上兩點茶渣,語氣平淡:“我不會愛人,也沒有産生情感的能力,就算我姑且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我也無法回應。”
說着,他扶着茶幾站起身,拉開距離的刹那,一股帶着清香的冷風刮斷了兩人之間所有的暧昧:“我給不了,所以我不接受,不欠你。”
話落,他轉身就走。
啪!
暮行雨一把拉住了他,掌心是從未有過的冷濕,像是剛剛在冰水裡泡過。
林朝雲被凍得輕輕嘶了一聲,旋即手指被松開,裹上幹爽的紙巾。
邪神沙啞的聲音在身後回響:“你不會愛人,我可以教你,不會回應,那就讓我回應你,林朝雲,如果是因為這點你急于和我撇清,那就大可不必了。”
“……”
林朝雲閉了下眼,再睜開,面前已經站了個高大的身影,結結實實擋住面前的路和陽光。
他有些煩,伸手推了推:“你教不會,若是可以,我現在就不會是這般性格。”
人類的情感很複雜,林朝雲學了幾百幾千年,也隻會憤怒和煩躁,這些除了讓他抽刀更快之外,沒有半點用處。
暮行雨笑出了聲,林朝雲覺得他可能在撿到自己那天把腦子也撞壞了,不然為什麼每天都特别開心。
邪神笑着說:“沒事,我們可以慢慢來。”
他說着擡起手,輕輕拂去對方肩頭不知道從哪沾上的枯葉:“比如,既然你想補償,我們就來做個約定。”
“我什麼時候說想補償你——”林朝雲皺起眉反駁,盯着面前熟悉的面容看了許久,終于還是歎了口氣,“幹什麼?”
“我教你學會人類的情感。”暮行雨回答,“時限到你重新被人類記起那一天為止。”
“如果到了那時你還沒學會了所有情感,也不知道怎麼愛人,我就自願回到血海,此後千年,永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