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拉入此處的元兇,實則是鶴山原本的居客。他低聲念出了那個埋藏在歲月深處,隻流傳于玉家寥寥幾人間的名字:“溯魂夢。”
“溯魂夢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載體。”她不屑地輕哼。“熟知真龍九冠的名字,你還算聰慧。但是,我們遠比你從古籍中讀來的更強大。”
“吾乃霧魂衛戍,嬴虛。”
剛才還死氣沉沉的暗色突然有了變化。
濃重的黑暗随着這句話猛然激蕩,更多迷霧産生了,紊亂地重複着凝聚泯滅的過程。似是以霧魂之名為引,一望無際的廣袤黑域中,如蕩水漣漪般,幾千重片羽浮光倏然浮現,像一場紛飛的鵝毛大雪。
光雨落入黑霧,混沌深處被短暫地照亮一霎。
如同透過一面傳影鏡,玉天心看見,超過大陸全部魂獸栖息地規模的,數不盡的魂獸。
過于龐大的數量讓它們看起來就像密密麻麻的蟻群。無數魂獸擁擠在一起,不分種族、不分敵我地聚集,像狂信徒在舉行毛骨悚然的儀式。昔日互相捕食的天敵、肉食類與草食類、強橫的獅王與弱小的老鼠……
每一隻魂獸,無一例外,都以一個恭敬的姿勢,或是低下頭顱,或是彎下前蹄,對着它們簇擁的中心俯首稱臣。
而在最中央,接受它們谒拜的,是一個遮天蔽日的,被熾光籠罩的巨大輪廓。
這是刹那間,玉天心能看到的極限。
随着滿天光雨散盡,這幅怪誕景象亦如昙花一現,被越來越多的黑霧淹沒。很快地,玉天心的視野回到了最初,永恒不變、無波無瀾的沉默黑暗。
不知不覺間,他的心跳快到了極點,幾乎要沖破胸腔。
血管裡,藍電霸王龍滾燙的血液莽然奔流,疾速遍曆全身部位,好像要氣化成血霧從皮膚表面蒸騰而出。龍族天生的直覺,靈魂和□□共同滲透的戰栗,告訴年輕的皇血,他無意間瞥見的是什麼。
那是真正的王。
高居九大王座之一,手握權柄與力量,君臨天下的龍王。
嬴虛隻是輕輕一笑。
“與我結契,我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她口吻笃定,帶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她是真心向玉天心提出交易,也是真的能實現許下的承諾。
“滅掉昊天宗,為你師尊報仇,這隻是第一步。”
“整個玉家,整個宗門,整個大陸,從極北到南荒,跨越西域和東海,藍電霸王龍将是永遠的天下第一獸武魂。”
“諸如你爺爺的封号鬥羅不過是凡人的極限,我能讓你強大堪比神明。泛大陸,再無人類可觸及你的權威,無人可違抗你的旨意。”
“玉天心,你也可以是淩駕衆生的王。”嬴虛聲音漸低,“隻要你想。”
……
玉天心感覺自己從沒這麼累過。
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紗帳,重重疊疊地掩在一起。昏暗宮燈如幻影般從床帏外透入,隔了紗簾更顯恍惚,疏影橫斜,随着燈火晃動輕輕遊弋。
身上蓋了層薄被,體感卻依然低于常溫,放在正月也略顯寒意。這處宮殿内,竟是一絲陽光也照不進來。
……看這風格,大抵是霜凝宮了。
太陽穴脹痛得厲害,腦海裡像有一萬個想法湧動,想思考時又紛亂地一哄而散。玉天心忽略劇烈的頭疼,疲憊地坐起身,視物模糊不清,隻能看到一道白影立在蒙着厚實窗簾的窗邊。
是師尊。
師尊不是有事要忙嗎?怎麼會在這裡?
玉天心還在迷糊,似是感覺到他的目光,雲傾月一手扶着窗沿,轉過頭看他。
隻這一流眄間,他看見雲傾月臉上,比他看過的她與昊天錘對峙時,還要蒼白的面色,宛若極北的夜天壓雪,深暗與雪寂交織,那雙清冷鳳眸流露出他看不懂的複雜,和一點點悲戚的落寞。
玉天心本能地感到不對。
“……師尊?”
雲傾月低低應了一聲,閉了閉眼,風雪之下湧動的亂流緩慢沉沒,終歸于無形。
像一場按下了靜音鍵的暴風雪。
“阿巳會跟你解釋一切的。”她不再多留,沒有關心弟子的身體狀況,也沒有詢問他的所見所聞,隻是匆匆走出内殿,衣袂蕩出冷淡的白色弧度。
臨踏出門檻前,她頓了頓,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處偏殿。
玉天心茫然看着她離去,怔愣半晌,臉色緩慢變成紙一樣的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