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蜈蚣型多足列車的每節平台長50米,寬25米。車底采用天狼星靈能鍛造技術加工的聯動式機械足,無數機械足呈波浪式的運動着。雖然每節平台仍采用夜星技術的微核反應堆,但多個平台可以串聯起來,節省動力,使其運載能力和雪地行駛能力極強。)
如果從空中俯瞰,駛向工廠區的二十多條巨大蜈蚣猶如一窩啃食大地的邪蟲,既壯觀又驚駭。
在大雪覆蓋下,一些廢舊的岸防機甲仍然可見,它們保持着操作員臨死時的姿勢。有的單手伸向遠方,那傾注臨終希望的鋼鐵食指究竟換來了什麼未來呢?
有的機甲雙臂抱頭蜷縮成一個鐵球,被資源回收車切割後扔向殘骸小山。
紅蓮注意到,隻剩鋼材價值的鐵球被抛起時,迎風搖曳的是無名岸防隊員的制服殘片。
這些殘骸小山此起彼伏,綿延了五十多公裡。紅蓮聽擦肩而過的隊員說,穿過垃圾區是天家主命令新建的靈能工業作戰載具實驗研發區,有望緩解岸防衛隊消殺野外機械生物任務的壓力。
研發區的實驗機械展現了靈能會遠超人類的技術水平: 50米高的測試平台像一隻隻側立的白色甲蟲,下颚是多地形測試平台,循環模拟着雪地、岩石等地形。上颚是測試負載重量的機械臂,上下颚壓着一台四足機械蜘蛛模樣的底盤。當底盤沒通過測試時,它會被甲蟲的漩渦狀口器“吃掉”,廢物從甲蟲身後排出。
第二組甲蟲測試重型四履帶戰車底盤。
紅蓮看到這裡時,很想用帽檐下的輔助瞄具拍照,可她毫無憑據地擔心照片會引來靈能會的調查,隻能盡力在心中刻下印象。
當她轉身注意重型戰車的細節時,密集的岸防機甲映入眼簾。
機甲排列的間隔過小,導緻很多機甲互相傾倒。拖車将新型的缺乏防護的滿布液壓系統的岸防機甲再擠壓入隊列,到了隊尾才能見到幾批舊型岸防機甲還是全包覆裝甲的設計。
紅蓮在心裡默念:“沒看到一件靈能武器。”
金屬撞擊與電焊聲吸引人們看向建造區:鉚釘和薄鐵皮覆蓋着鋼制龍骨搭建的鏽破倉庫長約1000米,高約100米。倉庫之間用簡易的鋼框架天橋相連。漸漸清晰的臨岸黑幕中浮現三個無比巨大的口字形倉庫,這是舊時代建造船舶的船塢,改建成了機甲工廠。
浮空踏闆突然開始高負荷運轉,速度卻降低了一半,因為紅蓮穿過了靈能會修建的墨綠色磁能主幹道,來到鋪滿殘破石磚的檢閱廣場,執勤歸來的岸防機甲小隊有序從廣場邊緣駛往建造區。
廣場左半部分已經集結了五萬台岸防機甲,地勤維護人員緊鑼密鼓地調試它們。
紅蓮目測整個主城區大約有12萬台岸防機甲。
廣場上方,幾百層石階的頂端坐落着力量派建築風格的石柱大廳,三排石柱頂端壓着一座金字塔形狀的石頂,這座建築繼承自2000年前,現在作為岸防連城的總指揮部,建築背靠一段棕色城牆,城牆頂端設置了數百座防空系統。
建築散發着威懾天地的絕對力量,這讓紅蓮不禁停下踏闆凝視着它。
聽從指揮部調令的岸防隊員逐批向廣場集結,人們日常熟悉的指揮部腳下,出現一個清瘦的高挑倩影,人們無法看清紅蓮大檐帽下的神情,隻看到黑色長發與岸防士官制服迎風飄動。随着紅蓮的氣勢增強,人群逐漸向她圍集。
回過神來的紅蓮用手按低帽檐,開始步行穿過檢閱廣場。
水晶花的單純
紅蓮邊走邊擡手觸碰袖口扣子投出的投影屏幕,确認城區地圖:指揮部右側是尚未開發使用的舊船塢區,管理者把船塢區殘留的電力、淡水等供給系統輸出給集裝箱組成的監獄。
紅蓮站在監獄區的人口,向南遙望。
冰封海面上,深藍黑夜傾瀉來的暴風,宛如熄滅生命的濃濃惡意,穿過集裝箱的縫隙,在集裝箱圍成的大坑裡持續呼嘯。
每個集裝箱開一個長條小窗,幽黃燈光訴說着箱裡有苟延殘喘的生命。箱頂插着形态各異的測風勺,是箱主人們唯一的個性标識。
紅蓮感覺眼前這白雪積地的連綿幾公裡的集裝箱小山像夜星曠野随處可見的城市遺址一模一樣,很難認為這裡算是岸防連城主城區内,剛才途經的莊嚴氛圍與這裡集裝箱們嗚啦亂響的凄慘景象截然相反。
常年駐紮監獄區的後勤小隊憑借兩台岸防機甲和支援車在入口分成左右兩隊,各五人。平時她們就躲在機甲和支援車裡避風。
有人注意到一位士官站在狂風呼嘯的集裝箱群前,就問了一句。
“長官?”
另一名岸防隊員打盹醒來,也瞄見有人在監獄區門前,她慌忙按開機甲玻璃罩,跳出來喊了一句,緊接着其他八個人也從車輛出來。
“您好?指揮部有新命令嗎?”
另一名隊員喊完話後,隊長走出來,并示意兩名隊員進入機甲。其中一名隊員遞給她身份識别槍。當隊長向紅蓮走去時,步伐逐漸變得遲疑。
大風在混亂鳴響的廢墟監獄區中呼嘯,與紅蓮的長發形成一種獨特的毀滅之美。
她舉槍對準紅蓮,全息屏幕上最引人注目的标簽首先是職責标簽。第一個标簽是讓所有夜星人心生恐懼的金色三角形,裡面的“靈”字能夠刻在每個人的靈魂裡,這是靈能會特派人員的标識。
隊長幾乎沒時間去看第二個标簽,那是一個白色圓形中間帶有一個“天”字的标簽,代表着可以命令北極地區所有天家外人員的權力。第三個标簽是岸防連城人員所熟悉的黑色圓形,上面寫着一個“黑”字。
身為10人小隊的隊長,她馬上從對靈能會和天家的恐懼中振奮過來,想起黑家與天家的關系,她在憤怒和理智間達到平衡,冷靜的分析眼前的人,是黑色長發!
“嗯……”
隊長沒控制住因血緣産生的親近感,她看紅蓮轉身,清秀精緻的五官,眼神深邃,對她笑了,隊長不禁有點臉紅。
“您需要什麼幫助嗎?”
紅蓮擡手緊緊白手套,走到隊長身邊輕按她舉槍的手。
“我執行一個機密行動。”
隊長目不轉睛的看着紅蓮的微笑,忘記了身體動作。
“啊,不好意思,需要我做什麼呢?”
“我要一個病人,作為引出機械生物的誘餌。”
“一個就夠嗎?以往都是裝滿一箱到期的病人,我按流程給您準備一箱人吧。”
“不,我想自己挑。這是天家給的行動經費,不拿白不拿,給你一些吧。”
“500積分太多了,都夠升級評分了!”
紅蓮大笑看了一眼她胸口後說:“你進化評分多少啊?”
“3.9分。”
“嗯拿着吧,我行動完成可能就去博物館都市了,錢在那裡沒用。”
“好的,我不客氣了。”
隊長指引紅蓮,來到最外側的集裝箱,按動門上開關。
“其實我不建議您進來,這裡面互相連通,像個迷宮,最近因為送來的病人太多了,加蓋的太重,有一半已經沉進海裡了!”
“沉進海裡?”
“啊?您要知道,這裡舊址是造船廠,下面都是海水,淹死了兩萬多病人吧,唉,怎麼說呢,進化無望的人活着和死了沒區别,她們也許解脫了吧。”
說完隊長看向腳邊一個靠牆癱坐在地上的病人,嬌小的身形,灰色長白發遮蔽着她因長期不運動瘦弱的四肢,她顫微微擡頭,長發滑散,淡粉白色的嘴唇發不出聲音,兩人才注意到這病人的眼睛空洞無神。
“走吧,長官,抱歉,剛才沒注意您的名字。”
“紅蓮。”
“紅蓮,有名字真好啊,我以前叫黑雲,現在隻有L16071的編号了。”
兩人步履匆匆穿過一個又一集裝箱,紅蓮漸漸放慢腳步觀察病人和房間,每間都隻有一把簡陋的治療椅提供治療,飲食和排洩服務。
病人們除了發色和身高不同,都是瘦弱無力的四肢。
直到一個特例,她1米89的身長像别的病人一樣癱坐在牆角,小腿卻能探到門邊,隊長習慣性的邁腿跨過。
“紅蓮大人,小心腳下。”
隊長看着紅蓮站定,想到這位來自岸防連城之外的來客,可能從未見過進化淘汰者的境遇。她注意到紅蓮的大檐帽漸漸低沉,直發如瀑布般流淌,改變了之前的英武氣質。于是,她和隊員們一起注視着這位高大的病人。
究竟要孤獨多久,才能摧毀人的所有希望呢?
許多人自始至終都像孩子一樣,盡管孕育罐賦予了他們完美的身體和學者級别的知識。
人時而将希望寄托于理論,如進化體系;時而将希望寄托于金錢和物品,就像眼前的這把破舊的治療椅一樣。當一切希望破滅時,人們會發現自己隻有身體。
這名病人患有一種罕見的進化障礙,性征衰退藥劑反而激發了她的生長激素旺盛分泌,灰白病服被她緊繃的豐盈的身形勾勒出充滿生機的曲線,從未修剪過的黑發如柳絮般纏繞到小腿。
過了很久,她才發現進入房間的兩人沒有出去,遲緩地擡起頭,看看周圍。
紅蓮與她對視後驚覺這人的表情有種瘆人的病态。盡管她突然低頭蜷縮在牆角,紅蓮還是被她表情帶來的瞬間印象所驚愕。那張美貌的臉上,眼睛裡有着難以想象的恐怖,讓人驚愕的同時,嘴露出了很有信心的微笑,如果不是她怯懦地低頭,紅蓮還誤以為她是号令全軍的統帥。
隊長見紅蓮也被夜蘭的外表震懾,不禁捂嘴竊笑,卻看紅蓮走到病人的身邊,蹲下。
“紅蓮大人,這個病人因為生長速度過快,從孕育罐中早産,身體承受過很多痛苦,所以表情詭異,沒什麼特别的,我們趕緊走吧。”
“紅蓮大人?”隊長想到這名病人的性格單純善良,是監獄區少有的正常人,平時還能幫隊員跑腿打雜,就又說:“這家夥塊頭大,太顯眼了,往裡走,我能幫您挑幾個體格正常的病人……”
紅蓮歎氣後用手壓低帽子,隻露一隻眼睛看着病人,見她抱着胳膊從黑發縫隙也睜眼偷瞄自己。
“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兩人聽到紅蓮的發言後,都呆住了。
病人松開胳膊,歪頭看着她。
“嗯。”
紅蓮笑了,繼續說:“黑暗,孤獨,以為遇到開心的事卻得到了更多打擊,剛開始是不甘心,就随波逐流的活着,可我已經厭煩被外界支配了,所以想從世界的夾縫中找到掌握自己命運的方法。”
可是,病人覺得自小承受痛苦是活着的代價,現在卻連随波逐流的活下去的資格也要沒了,更沒有奢求過改變命運,她隻想暫時堅定的相信點什麼,以讓自己不覺得生活全是苦澀。
病人把擋在眼前的長發别到耳後,擡手動作是與邪惡表情完全相反的溫柔,一隻手搭在紅蓮肩上,一隻手摘掉她的大檐帽戴在自己頭上。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在曆盡利益糾葛後,紅蓮此刻内心悸動使胸腔有種微微的撕裂痛,她似乎感覺到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我有一個機密行動,需要人手,你身體健康嗎?”
“我的身體在不斷變大,如果你能盡快出發的話……”
紅蓮摘回帽子,揉揉她的頭頂。
“問題不大。”
當隊長見紅蓮點按衣袖紐扣時就感覺詫異,看清她的操作流程更驚訝到想出手制止。
“我以靈能會标簽授予你天家标簽,這樣你就能在岸防連城随意行動了,嗯……我想辦法給你弄身合适的衣服,收到衣服你就去居住區找晴燈博士家,這是我的身份識别名片。”
病人挪動着,看着名片上的字,說道:“紅蓮?”
她趴在紅蓮面前,興奮的繼續說:“我叫夜蘭,沒有編号。”
“好的,夜蘭,你讓晴燈博士幫你調整身體,還要學會治療身體的方法,别錯過讓自己更獨立的機會,我得走了。”
兩人微笑着告别夜蘭,回到大風肆虐的戶外。
“沒想到你把僅有一次的标簽授予給一個病人,據我所知,隻有每家的家主大人才可以無限授予标簽,這也太慷慨了,紅蓮,你讓我刮目相看。”
紅蓮扭頭看着隊長,隊長意識到自己言行不妥,表情變得尴尬。
“啊!不好意思,紅蓮大人。”
紅蓮單指按着嘴唇說:“噓!”然後笑了。
“叫我紅蓮就可以,我剛被任命這個職務,叫大人很不适應。”
“哈哈,那最好不過,您要去哪,我送您一程。”
兩人上了支援車,等她把隊員支開,紅蓮稍微一放松就感覺已經用意志将身體和精神都壓榨到了極限。
“想回家。”
隊長在目視儀上标記到居住區的晴燈博士的艙室,打開車輛的自動駕駛。
“好了,紅蓮,您可以休息一會。”
“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嗎?”
紅蓮平躺在長椅上,175的身高超出長椅,讓她有些不自在,于是單腿蜷着,單手當枕,把帽子按在胸前,看着車頂的燈帶,等待回家。
隊長也随紅蓮的狀态進入放松的氛圍随口說道:“南極最近出了大事,冰雪女王駕崩了,真不知道南極人是怎麼把封建制度維持了1萬多年,真奇葩!好像是被毒死的,也有的人說是病死了!哎我覺得以南極的基因技術,不可能是病死!不管怎麼說,岸防連城的敵人隻剩機械生物啦!冰雪在世時過分縱容風千陽三大家族,三股勢力互相競争,搞的全民皆兵!萬一打過來!靈能會坐視不管的話,我們就完啦!這下好了,我判斷南極三家彼此死鬥,黑家主大人也是這麼判斷的,好像打算拆掉監獄區,重啟船塢制造,如果能趁機攻占南極沿岸,這些病人就能獲得一塊自己的土地吧。”
她看紅蓮不出聲,又感覺自己說的多了,就補充了一句。
“嗨,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對南極的事不太感興趣,隻想找點人手。”
“那您休息完,4點可以去酒館區坐坐,嗯,悄悄的打聽一下有沒有人想賺外快,好了,到了,紅蓮,您需要幫助的話就給我發信息,這是我的名片。”
交換完名片信息,紅蓮下車轉身招手說:“幫我照顧夜蘭!”
“沒問題。”
紅蓮回到熟悉的雜亂空間,想跟晴燈說做個衣架,轉念想自己做吧,卻沒有力氣了,隻能把制服盡可能挂在浴室門上,她邊摸索着機械設備邊慶幸自己記住了每個轉角,最後看一眼工作台方向燈光裡,母親工作的身影。
紅蓮慢慢躺下,在盡力牢記每個重點的思緒中睡着了。
聽女兒平靜下來了,晴燈走到她身邊。
“你今天說的話,我最近幾年也考慮過,有些自己喜歡的小發現一直沒時間研究,所以我有個新的想法。”
晴燈語止,回到工作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