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另一隻手牽着後方的男生，他消瘦的身形正好符合這身黑色馬甲西裝，白色襯衫領口上的清白膚色像從未出門，平緩面容閉目後更添幾分英俊，再配着昨天剛修染完的鮑勃頭引得街道上的女性都注目低語。
“橡樹同學！”
“橡子，等等。”
“熱死了，快點！”
兩人後方的路口，有個女孩一瘸一拐的盡力跑來，她先是揉揉行動不便的腿，整理了一下校服和儀容才開口說話。
“你不去殘疾福利學校了嗎？”
男生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個嗯。
“老師希望你轉成住校生，同學們都會照顧你的，我也是！這樣你妹妹就能輕松……”
兄妹二人繼續向前走着，目的地是9公裡外的老式公寓，那裡離地鐵站很遠，所以妹妹橡子按往常習慣，步行回家，炎熱的天氣絲毫卻不對橡樹産生影響。
“買個遮陽帽吧。”
“哈？沒必要浪費那錢。”
橡子隻在她感興趣的小說和遊戲，食材和房租上花錢。
她悶聲走着，戶外的一切都令她感到焦躁，包括人們的視線。
“反正今天的雇主多給了錢。”
橡樹說的是，二人不久前參與的豪華婚宴，在郊區的一處超大型會籍制度假村中舉行。婚禮前，橡子再三囑咐哥哥要彈的熱烈一些，因為此前就有雇主因為曲調舒緩憂郁而拒絕付款，但橡樹對琴曲有自己的理解，他手一碰鋼琴，就不會變通，所以還按往常的情緒彈奏，使得婚禮頓時寂靜無聲。曲畢後，新娘正要發難，健壯的新郎卻擋在最前，大贊橡樹演奏的曲調悠遠而高亢，複奏有力而堅定，是在祝福他們夫妻堅貞的愛情，他說着，讓經紀人多給了兄妹5000元。
“沙皮佬就多給我們了2500！惡心！惡心死我了！所有人都這麼惡心！”
她說的沙皮佬就是橡樹的經紀人，因為長相酷似沙皮狗，妹妹私下就叫這個外号。
“我說你不能再走快點嗎？”
橡樹從二個月前開始，總感覺身體動作遲緩，比意識慢一點，但他并不想讓身體變的更好，也怕對二人的生活費造成影響，所以不多說。
“可能因為運動不足吧。”
“噢。”
像子撥開長發，露出慘白的臉色，她擡頭看天，清澈的淡藍色天空映射着太陽，這四射的白刺，她回頭詢問橡樹。
“你真的一點都看不到嗎？”
“隻有黑色。”
二人轉向前往遠處的大型便利店，等橡子挑選到滿意的帽子和食材後再出來看天色已經橙黃了。
“又浪費了錢！”
怒氣能加快她拽着哥哥回家的進度，走過公寓樓下，遇到家左側的住戶，她是個上夜班的白領，第一次跟妹妹打招呼，被說嗯就再也不理二人了。
兩人每次上樓梯的聲響都會引出住在家右側的秃頂大叔半開門對妹妹傻笑，他看到身後的橡樹就又砰的一聲關門了。
兄妹住的狹小單身公寓房間裡勉強塞下一張大床和一個衣櫃，角落擺着最好的電鋼琴和琴凳，多餘位置全是妹妹的書堆和電子設備，地上的被褥還沒來及收起，橡樹摸着牆跪倒地上卷起行李，走路時，腳不離地，以免再踩壞她的東西。
橡子在玄關操作着廚房用具，等油加熱的片刻，打開冰箱，凝視了會偷偷買的一罐啤酒，就開啟果汁大口喝着。
“哇！爽，我完美的家！咱兩的生活費夠十年啦！帽子也不算浪費，呐？你看有點草帽的感覺！配上我那條白裙子完美！”
“我看不見，我想去福利院……”
噔！
是菜刀剁入菜闆的聲音，随後的切菜聲同樣很重，橡樹就摸窗邊開窗，再摸到琴凳上坐下，他拿起無線耳機收聽語音書和時事新聞，聽到橡子又聊着什麼就摘了。
“老頭居然有臉朝我要錢！啊，被壞女人一帶就變了！”
實際上，兄妹二人的父親出軌曆史很久又很頻繁，橡樹小時候，在家就聽到過很多次，他就帶上耳機聽古典樂，父親知道橡樹個性孤冷從不多嘴。
而妹妹從去年開始多次逃課回家，就撞見了一次，母親隻是哭鬧了幾天，又平靜了，橡子卻也宅在家中，不去上學，半年後父親就不再回家了。
母親不得不外出打工賺錢，她當了十多年家庭主婦，所以薪水即使加上橡樹的殘疾福利補貼也不夠生活開支，妹妹橡子讨厭看她整日哀愁的臉，就一氣之下帶着橡樹跑出來了，兩人流浪了半天，橡樹想起鋼琴老師曾介紹過一個人，就是沙皮佬，借給兄妹一周的生活費。
“媽媽打來電話，我接的，她和爸爸商議決定讓我去福利院。”
“他兩又沒死！你去什麼福利院！那女人為什麼還不和老頭離婚！”
橡子邊洗澡邊吼叫，橡樹聽過很多中年家庭的新聞和故事了，出軌對于他們不是什麼大事，他認為一切問題的症結在于自己是先天盲人。
“媽媽好像找了男朋友，各有愛情，我們無權幹涉。”
“愛情？我呸！那我們正好給她騰了地方，不要說這些了，你再說就沒晚飯吃了！”
橡樹也不懂愛情，他隻在乎親人，妹妹橡子健康，原本有正常的生活。
“我去福利院住校了，你就能回學校上課了。”
沉默代表她更生氣了，浴室門開傳來吹風機的嗡嗡聲，衣櫃門開，又聽到她走過來關窗。
“嗯，這條裙子果然很配這個帽子。”
“你應該避諱我。”
“反正你又看不見，先吃飯吧。”
吃飯的流程完全依賴着橡子，能聽到她搬桌子，擺好碗筷和墊子，吃完還是靠她整理，橡樹隻用摸爬，找到墊子。
“漂亮的衣服應該穿到戶外多走走，習慣外面的生活。”
“我才不要像外面的暴露狂勾引人！我隻自己看！哥哥你看不見世界也挺好的，不會被污染。”
橡樹盡量控制碗筷不給她添麻煩，所以吃的很少，他習慣了黑暗，知道人必須适應它。
“既然大家都是那樣的，你也能那樣做。”
二人隻要一外出回來，就像激活了橡樹的說教開關，橡子能想象出他接下來的話題全是學校，曾為她看鄰桌男女擁抱親吻不順眼而吵架，曾為女生争風吃醋糾纏她而吵架。
筷子捏斷的聲音。
“自以為是的來表白！被拒就跟小婊子打報告！别用他們□□的腦子來想象我！惡心死我了，你和他們一樣，也想要挾我！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我明天就走！”
筷子和碗被她搶走了，聽橡子用摔砸的氣勢收拾完，之後是電腦開機的聲音。
孤獨的人都有自言自語的習慣，橡子率先打破了冷戰。
“喔，閱讀量隻有30人啊。”
“小說沒人看嗎？”
“嗯，這些家夥既不懂你的音樂，也不懂我的小說。”
“我們不用指望小說賺錢，我覺得欺騙與背叛大概是世界的底色，所以人們渴望潔白。把美好的事物留下來，像在一張黑色畫布上添加色彩。沒必要糾結污垢，音樂就是這樣，從世界普遍的雜音中提煉美妙的旋律。你也應該寫自己覺得美的故事。”
“話是這樣說，可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在作者論壇學着寫爽文，裝X色情暴力，内容蠢死了，不懂為什麼有人看，寫完果然沒人看啊！哎哥你說的那個故事，我覺得不錯！”
橡樹最近兩個月總夢到從未見過的畫面。
“我表達不好，夢裡全是我沒見過的人和東西。”
“再和我說說，我打算寫出來！”
他思考怎麼用聽語音書學到知識傳達夢的内容。
“由财團主導的星球，經曆了機械和生物科技導緻的災禍，又被外星靈能體占領，成為隻剩女性的雪原末世。”
“哇！這星球真敢做，科幻圈有句話說，機械飛升，血肉飛升，靈能飛升任選一個修，就能成神，三個一起修肯定成魔，哇哇！不過很多設定我都很喜歡！全是女性嗎？那個孕育罐也很人性化！”
“可我在夢裡看到她們面臨戰争和痛苦。”
“亂世出英雄！殘酷和壓力才能顯露角色的人格魅力！帥氣的紅蓮，個性的黑巴，睿智的天荷，随和的千鳥，仁慈和陽荷，還有美麗的風信子，這幾位人物都好出色！”
這是兄妹二人每到深夜後，開開心心讨論興趣的難得時刻。
“那你喜歡哪個角色呢？”
“繭。”
哥哥問：“繭是哪個？”
“那個宮女呀！在美麗與智慧兼備的女王身邊工作！哇，太幸福了！而且繭和我的筆名一隻蟲很像呢！”
兩人聊到困的不能在困，才遲鈍的鋪好被褥睡覺。
橡樹每天聽到橡子的鼾聲，就再設想一遍二人将面臨的人生，錢對于兩個孩子來說，不是萬能的，現在還能勉強維持，可以後呢？橡子不能一輩子宅在家裡伺候自己，她該有正常的生活，升學，工作，結婚，孩子等等，他想起小時候鄰居大嬸議論時說過，瞎子拖累了這家，父親出走前也說過：你就該死。
他無數次的想過一了百了，一點都不悲傷，因為對他而言，本來就不存在幸福。
他隻是不想讓親人難過，拖延才導緻了今天。
我的心就如夢中的雪原。
也和她們一樣身不由己。
一股黑暗向我撲來，我任由它将我吞沒，這種感覺不錯，睜開心眼，即是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