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霁看着她惱羞成怒的樣子,卻慢悠悠道:“你怕不是忘了自己什麼身份,長風軍雖不至于魚龍混雜,你也知道并非全是可信之人,更何況民間匪寇尚未除盡,你若是有半點閃失,我回去要如何交代?”
“啊?”林晚棠沒想到是這樣,羞惱的小火焰瞬間被澆滅,愣住了。
這回換作封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他故意道:“不然你以為我跟着你做什麼?”
林晚棠窘然不語。
封霁默默欣賞了一會兒蔫巴的海|棠,才道:“時辰不早了,你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既然你沒有否認,那便是聽那兩個士兵說的,我會查清楚,你回去吧。”
搭帷帳時他也在附近,習武之人耳目比尋常人靈敏些,那兩個士兵并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這般對林晚棠說,是笃定她不會讓無辜者平白受冤枉,同時下逐客令,好逼她說出實情。
封霁沒因為林晚棠語焉不詳,就把她的話當做無稽之談,她不會拿這種事戲弄人,而他也清楚自己樹敵不少。
果然,林晚棠一聽便急了,“不是,不是他們!”
“那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林晚棠糾結一瞬,怕封霁不耐煩了要她回去,又怕他真的處置那兩個士兵,很快決定和盤托出。
“我就是夢見的,我能夢見以後,”林晚棠胡謅,聲音越來越小,又怕封霁看出她心虛,輕咳一聲,努力正色道:“我夢見五日後,你會在信都,遇刺身亡……”
林晚棠看着眼前人,據聞封霁十幾歲時便被派往東海抗倭,是人人稱贊的少年英才,後來内亂起,各方割據,他率領長風軍,僅用了兩年便收服叛黨,回到洛京,擁護兄長繼位,安穩不到兩年,北疆戰事起。
她見過嘉順帝,雖年紀比封霁大許多,但也看得出年輕時是文質彬彬的美男子,兩人一母同胞,生得也像,然而或許是常年的征戰,封霁眉眼間多了些英氣,身形更偉岸,氣質英武,還有鐵血狠厲的一面。
朝野上下,對嘉順帝的仁治贊不絕口,對靖王卻是褒貶不一,他在洛京看似安穩的那兩年,卻是林晚棠聽過最多對他的貶谪之詞的兩年,百官對他多有畏懼。
可他死後,卻王朝崩塌,山河破碎。
林晚棠想到上輩子吃的苦,還有在深宮中聽聞甯國公府傳來一道道訃訊,卻不被允許出宮吊唁的悲痛無奈,頓時眼淚湧了出來。
封霁尚在思索她的話語,猝不及防見她淚眼汪汪,很快啪嗒啪嗒落下,挂了滿臉,成了被澆透的海|棠。
他指尖捏着把玩的茶杯差點摔落,伸手去找帕子,卻隻摸到冷冰冰的甲胄。
“别哭了。”他隻能幹巴巴道,語氣顯得冷冰冰。
林晚棠被吓住,咬住下唇想憋着,眼淚卻還是啪嗒啪嗒。
封霁:“……”
她在這裡待的時間夠長了,再待下去确實于禮不合,可這般神态出去,亦是不妥。
封霁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一手按住她後頸叫她擡起臉,一手将她臉上的淚水抹掉。
粗粝的指腹碰上柔軟的臉頰,他忍不住收了力道,可還是留了幾道紅痕,還好林晚棠沒再繼續哭了,隻呆呆的看着他。
“你先回去,此事我自有決斷,就算是死,也不會連累你分毫。”
林晚棠被他推至門口,隻來得及道:“你不能死,别去信都。”
封霁看出她眼底的擔心,心頭一軟,道:“知道了。”
是夜。
林晚棠睡得還算安穩,夢見她跟随長風軍安然無恙回到了洛京,封霁也安然無恙,是個好夢。
突然間,她從夢中驚醒,眼前有一團黑影,她正要驚叫出聲,卻被捂住了嘴。
“是我。”來人低聲道。
帷帳内還燃着火爐,隻是半夜沒人看着,火光微弱,隔着薄薄一層幕簾,透過來的光更少。
林晚棠聽聲音覺得耳熟,又盯着黑影仔細瞧了幾眼,終于安下心來。
“殿下,您怎麼突然過來……”林晚棠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剛醒時她還以為是什麼登徒子,這可不像是封霁的作風,明明她獨身去找他時,這人還滿口“成何體統”“于禮不合”。
“放心,沒人看見。”
林晚棠:“……”
沒人看見便對嗎?這位殿下好像也沒那麼君子。
兩個婢女睡在不遠處,似有被驚醒的征兆,封霁朝她勾了勾手,她起身,兩人放輕腳步到了幕簾外,圍着火爐坐下。
枯枝燃燒的細微聲響,是極好的掩蓋。
“你能否仔細說說你的夢?”封霁開口道。
林晚棠頓感欣慰,他在此時找她問這件事,說明是放在心上了,那一定會做足防備,隻是,他似乎誤會了,以為她在夢中是親曆者。
她眉眼低垂,道:“我是在兩個月前做的這個夢,夢裡我其實沒有去薊城探親,更沒有跟着長風軍回洛京,我是在洛京聽聞了您在信都遇刺身亡的消息,還聽聞是因為長風軍中有内應,才讓您着了道,再多的,我無從得知。”
封霁聽後,沉默半晌,突然道:“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夢,才去的薊城,又想辦法在回程時找到我,告知我此事?”
林晚棠看看他,又别開眼神,低低道:“是。”
她是為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