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嘉順帝處理完政務,又去了诏刑司。
張海看着比昨日更狼狽。
天武衛按嘉順帝昨日吩咐的,請了太醫來吊着他性命,隻是自嘉順帝走後,他就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自從嘉順帝挑破他的來曆,天武衛就做好了三兩日内都可能審不出結果的準備。
他們也是暗衛營出身,沒人比他們更知道,張海有多能忍,他們甚至動用了專門針對這種人的酷刑。
張海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有些部位甚至殘缺了,隻能看見一片血肉模糊。
他們還特意給他下藥,叫他不能昏過去,必須清醒地承受這一切。
今日為嘉順帝準備的龍涎香,比昨日更濃郁,即使如此,還是能聞到些許血腥味,夾雜着不可言說的惡臭。
嘉順帝進入刑房後,張海的眼眸仿佛才有了聚焦,但他沒主動開口。
嘉順帝也沒看他,而是吩咐天武衛:“把人帶進來。”
張海有了不好的預感。
天武衛帶進來一個婦人和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女。
正是張海這個假身份的妻女,是真正與他有關的妻女。
許多死士一開始都是走投無路的普通人,他們賣命給權貴,與一切過往切斷幹淨,而主子會安頓好他的家人,不管是活着的還是已死的。
成為死士後,除非主子特許,否則他們不會再有機會娶妻生子,體會尋常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張海有幸,他得了這個特許,對妻女十分珍愛。
但他也必須将妻女排在幼主後面,否則聞綱不會放過他的妻女,甚至牽連他從前的家人。
婦人和少女直接被帶進了幕簾後面,到了張海跟前。
她們被眼前的血人吓得驚叫後退,互相倚靠着,站都站不穩。
更令她們崩潰的,是認出了張海的臉後。
婦人大着膽子上前,想碰卻不敢碰,生怕讓丈夫傷處更痛,隻能無聲哀哭,還要拉住孩子。
張海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眶高高腫起,他緊緊盯着眼前的妻女,流出晶瑩的淚。
天武衛在這個時候上前,将人帶離。
刑房内重新安靜下來,張海卻依舊不言語。
但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氣沉沉,他仿佛在思考,在做抉擇。
嘉順帝靜靜等着。
良久,張海終于開口:“我認罪,還甯國公之女清白,你放過她們,更多的,你再如何威脅,我也不能說,但你可以叫人繼續折磨審訊我,能審出來,是你們的本事。”
他連尊稱都不用了。
嘉順帝沒在意,他在沉思。
一個籌碼換一個籌碼,他來之前就能想到。
但人都是貪心的,他早做好了推拉一番的準備。
可看見方才場景,又聽張海如此說,嘉順帝竟生出不忍。
他從前幾乎沒插手過诏刑司審犯人,卻也聽封霁提過,進了這裡的人,最大的渴求便是痛快一死。
誰也不想等到被折磨的得受不了的時候,人的忍耐力再強,也有限度。
而比刑罰更能拽緊人心的,是軟肋。
嘉順帝原本的打算,是用他的妻女威脅,換取關于聞綱或是其他潛伏者的消息;用結束刑罰,換取他認下謀害皇命的罪名,還林晚棠清白。
但張海直言,他的妻女隻能換林晚棠,哪怕他明明很在意。
因為在意,所以主動承受遙遙無期的酷刑,繼續苦苦支撐。
嘉順帝不知道他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撐不住說出來,但太醫可以一直吊着他的命,酷刑或許遙遙無期。
這也算一種讓步。
嘉順帝動搖了,他還得考慮,林家人等太久了是否會心生怨怼。
既然林晚棠确實是清白的,多關着一日,便讓她平白無故多受一分委屈,實在不公。
又是許久的沉默後,嘉順帝同意了。
天武衛給張海松綁,助他将認罪書寫好,畫押,最後呈給嘉順帝過目。
認罪書上,張海不僅承認了自己投放炎陽蠍粉緻使老虎發狂,将此事栽贓給甯國公之女林晚棠,還承認了自己忠于前朝舊主,此舉是為了複仇,複仇沒成,便轉而栽贓甯國公府,最好林氏九族皆被株連,大晉失去忠臣良将,也算為舊主報仇了。
罪行清晰,動機明确,這份認罪書極有說服力。
嘉順帝滿意地收起,離開前,他走出幕簾,與張海面對面,道:“此罪按律當株連你的妻女,但朕已經答應過你,放過她們,朕不會食言,朕會命人給她們安排新的身份,離開洛京。”
張海看着面前的皇帝,突然道:“陛下。”
嘉順帝稍顯意外地回看他。
“能否送她們去揚州?”
嘉順帝沒有多猶豫,便道:“可。”
張海看着嘉順帝離開的背影,酷刑繼續,他卻神思遊離。
他在想,若他是真的張海,那該多好,這樣的君主,他願效忠一輩子。
……
入獄的第九日,林晚棠被釋放了。
消息還沒傳到甯國公府,所以并沒有人過來接她。
郁柒當場脫下來天武衛的外甲,跟着林晚棠出去。
反正他已經被發現了,應該能正大光明跟着林姐姐了吧?
然而林晚棠似乎看穿了他的打算,直接道:“你回靖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