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面色猶豫地舉着筷子,看着烤熟的豬肉在一雙舞出殘影的筷子下飛快消失,如餓死鬼一般被塞入血盆大口,默然無言。
頭頂昏黃的燈光下,伴随着吱吱聲,油煙向上飄揚,老舊又有幾分令人熟悉的溫馨。
對面黑發的少年頭幾乎要埋到飯碗裡了,跟他身旁的妹妹像一大一小兩隻俄羅斯套娃,動作相似百分百。
……她知道他餓,但餓成兇獸出欄就有點離譜了。
栀子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無奈放下了筷子,拿出手機繼續玩起來。順帶還給兩隻饑餓的兇獸不斷加着菜和肉,對自身飼養員的身份适應良好。
本來倫太郎應該順應運動社團傳統,跟隊友一道去慶祝的。但可惜,他們其中好幾個隊友家裡都有門限。少一個是少,少兩個還不如直接散了。
所以倫太郎跟她來吃烤肉了。
這家跟栀子有交易往來,以往的接觸讓她積累了一沓折扣券。擇日不如撞日,她就帶着快餓出青光眼的倫太郎過來了。
倫太郎胃裡的饑餓總算在一通胡吃海塞中緩解了一點,搶劫般的進食緩慢了下來。他擡頭看見栀子在玩手機,眼神一掃,注意到她面前幹幹淨淨的筷子和碗碟,想到自己剛才餓死鬼投胎的樣,後知後覺意識到了。
自幼培養出來的伺候模式自動開啟,烤肉,往栀子碗裡放,烤肉,往自己嘴裡塞。
在栀子從網絡世界歸來後,面前的碗就變成一座冒出山頭的肉山了。
她拿起筷子給倫太郎夾回去了一半,在他擔憂的眼神中表示,自己食量就那麼點,剩下的都歸他。
倫太郎呼噜呼噜往嘴裡塞肉,時不時還得咬掉栀子丢到他碗裡的小番茄或者生菜。憐憫的看着栀子碗裡的那半碗隻夠他塞牙的肉,憂慮地說:“栀子,你這樣長不高的吧?”
栀子額頭青筋瞬間蹦起,眼神陰暗的瞄定他,語氣陰森,“看來你恢複了呢~要不要跟我比劃比劃?看你的身高能不能讓你不挨這頓揍!”
“栀子~你弱點好明顯哦~”倫太郎此時宛如暈碳一般,往日的敏銳在這個時候消失了,躍躍欲試地試圖摸虎須。
坐在他旁邊吃烤肉的枝子手一頓,果斷夾了五六塊肉,唰的撤離了這片即将淪陷的禁區。
在其他人的店裡,栀子還是知道事情輕重的。所以,她隻淺淺捶了倫太郎側腰幾拳,再狠掐了他好幾下罷了。
移開手後顯露的紅痕在倫太郎的冷白皮下看起來斑斑駁駁,跟雪地紅梅隻差一點黃色的花芯,豔麗又凄慘。
烤肉店裡有注意到倫太郎的人對她投來了指責惋惜的視線,好像是在可惜她這個年輕女孩誤入歧途,或者指責她不夠“大和撫子”。
見視線裡的另一主人公在她面前偷笑,栀子冷然地睨着他,唇角上勾了兩三度。喉嚨吞咽了幾下,才壓低嗓音輕柔喊道:“倫太郎~”
“嗯!?我在!”他微微顫抖着的肩膀立刻不動了,正經危坐,面色嚴肅,好像面臨着世界生死大事一般。
栀子用輕柔但能讓店裡人都聽到的聲音問:“讨厭我打你嗎?”
“額……”倫太郎嚴肅的面容遲疑了一下。明明看起來是個大高個,此時卻在身上出現了一股探頭探腦的畏縮氣,眼神僵硬小心地試探栀子,“……我、我該讨厭嗎?”
“很可惜~不能。”女孩聲音平靜。
“哦,我不讨厭!”少年清亮的嗓音帶着即将邁入變聲期的一點嘶啞,擲地有聲。神情堅毅得好像他本來就喜歡挨打一樣。
指責栀子的視線轉移了方向,以一種惋惜、恨鐵不成鋼和嫌棄的飽滿感情插到少年身上。
來來回回的視線都寫着‘沒想到這小子是這種人’的隐含之意,刺得倫太郎皮膚隐隐作痛。
倫太郎冷淡的面皮抽搐着,眼睛仍舊堅毅地看着栀子。但捏着筷子的手背青筋如蛇蜿蜒,暗自壓下了羞恥生出的怒氣。
烤肉的油脂香氣勾纏着鼻腔,熱鬧的八卦讓人胃口大開。栀子笑吟吟往嘴裡塞了一塊烤肉,配合着酸辣的蘸料,欣賞着面前這副有趣的畫面。
畢竟她都特意避開他塞滿肉的肚子了,還要她怎麼做?
這裡風波暫歇,枝子又端着空掉的碗坐了回來,得到了自家親哥一個狠狠的瞪眼。
可有什麼關系呢?哥哥他啊,是個妻管嚴呢……
枝子快快樂樂的給栀子姐姐陪了一個燦爛的笑臉,得到了投喂,更是把哥哥的怨念抛得老遠。
那邊和風細雨,這裡電閃雷鳴,倫太郎一時還不能走掉。
他們這桌的肉不斷被烤炙,不斷被吃掉。由于他這個成長期的大胃王在,不消十幾分鐘,這頓飯就吃完了。
是栀子去結的賬,而在這期間,周圍看着他的視線更為沉痛不齒了。
倫太郎面色平靜的喝了一口茶,帶着枝子起身,迎着那些目光,淡然走出了烤肉店。
“哥哥,你不羞愧嗎?”枝子搖晃着牽着她的手好奇地問。
倫太郎隻要一遠離栀子,他的理智總能占據上風。就算遭受了一輪眼神洗禮,他現在也平靜至極。
“羞愧什麼?羞愧我有栀子這個漂亮幼馴染,還樂意請我吃飯嗎?枝子你聽好了,這才不是什麼值得羞愧的東西,别被社會那些沒什麼用的觀念洗腦!現實就是很多人連個幼馴染都沒有,當然,也包括店裡那些人。”
“唔……是這樣嗎?”枝子歪頭想着,想不出結論。看着哥哥笃定的眼神,她隻能慢吞吞的遲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