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喜歡溫鈞野,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往後餘生,便要與這樣一個纨绔子弟共度?她想起聽說的溫鈞野平日裡鬥雞走狗、惹是生非的種種,心頭的痛苦與不甘,像潮水一般漫過來。
蕙甯素來内斂,很少在人前流露情緒。可此刻她終于撐不住了,伏在雕花紅木桌上,淚水如斷線珍珠,滾滾落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聲裡有委屈、有憤怒、有無力,亦有對未來莫名的恐懼。許久,她方才慢慢止住淚,拿帕子細細拭去淚痕,整理好儀容。鏡中映出一張清麗的臉龐,隻是眼角微微發紅,有些憔悴。
不多時,吳祖卿步履匆匆歸來。廳中燈火搖曳,映得他的鬓角又添幾許霜色。他進屋見蕙甯安靜坐着,隻是神色有些恍惚,不知在想着什麼。吳祖卿心裡明白,這事兒落到蕙甯頭上,實在是委屈了她。他歎了口氣,心頭也是萬般無奈。
自古世家婚姻,不過是權力的籌碼。皇帝親下聖旨,重視程度堪比皇子公主成婚。皇帝重用靖國公府,但又忌憚溫如飛的兵權,溫如飛也是老狐狸哪裡能看不出來,索性便主動要求和文官結姻親。此舉不僅能夠防止文官勢力過于團結,貴女從“士族圈子”中抽離,嫁入軍功貴胄之門,還能保證一文一武彼此牽制。
吳祖卿望着外孫女,心裡五味雜陳。他自知,這門婚事,落在旁人看來是天大的榮耀,可誰又願意把女兒送進虎口?
溫鈞野,名聲在外,性格莽撞,四處惹事,實在算不得什麼良人。隻可惜,人在廟堂之上,身不由己。一道聖旨,便決定了一個女子一生的歸宿。
蕙甯伏在外公膝頭,眼中淚意猶未消,嗓音裡帶着遲疑與無助:“可是,我們能違抗旨意嗎?外公,這世道裡,哪有我們說‘不’的餘地?我們隻能接受了。”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明明說的是順從,卻字字透着無奈。
窗外風吹桂影,斑駁的樹影映進屋來,将她的身影也映得單薄了幾分。
吳祖卿憐惜地看着外孫女,目光溫柔又無力。他伸手替蕙甯理了理鬓發,聲音微微發顫:“孩子,外公大不了拼了這條命,也要保你周全……”
蕙甯卻搖了搖頭,眉眼低垂,嘴角勉強揚起一抹笑意:“外公,謝逢舟奉旨尚公主的時候,我就同他說過,我隻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現在也一樣。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您讓蕙甯要怎麼活下去?”她的聲音輕柔,卻帶着一種決絕的溫柔。說到最後,反倒安慰起吳祖卿來:“沒關系的,外公。國公府也是名門望族,趙夫人和溫大人都和氣得很,我嫁過去不至于受了委屈。”
院裡的風吹過,帶來幾聲秋蟲低鳴。
“他們若真待你不薄,那自然是好的,”吳祖卿低聲道,眼底的疼惜愈發濃烈,“隻是溫鈞野那孩子,性子頑劣,你嫁過去可要多加防備。”
蕙甯靜靜聽着,神色溫婉,語氣卻堅韌得很:“夫妻本是一體,我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他若真敢欺辱于我,也是敗壞國公府的名聲,想來他也不敢如此。”
正當祖孫二人心事沉沉之際,忽聽院外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绛珠慌慌張張奔進來,小聲禀道:“謝大人攜公主來了。”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一陣喧鬧。
謝逢舟神色冷峻,一手緊攥着公主的手腕,不顧公主掙紮,快步走進堂内。
謝逢舟一眼看見蕙甯,見她眼圈通紅、神色憔悴,心頭猛地一緊。顧不得許多,他回頭對公主冷聲道:“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于情于理,公主也該問候一聲。”
公主臉色蒼白,眼眶裡淚光盈盈,分明是被謝逢舟的嚴厲吓住了。她本就是嬌生慣養,何曾被人這般責難?眼見謝逢舟語氣愈發嚴厲,終于委屈地低聲啜泣起來,淚珠順着臉頰滑落,落在明豔的宮裙上,像是落在池水裡的梅花瓣,一點點暈開。
可謝逢舟毫不為所動,話語裡透着不可動搖的堅決:“公主,你就算哭,也彌補不了你的錯處。雲姑娘就在這裡,還不快些向人家賠罪?”他站得筆直,聲音裡透着一股壓抑的怒氣,倒真有幾分家長訓斥子女的味道。
蕙甯看着這場面,心裡隻覺得尴尬至極。她向來不喜争端,更不願成為旁人的箭靶。見公主淚如雨下,謝逢舟又不依不饒,屋内氣氛緊繃得仿佛一根随時要斷的弦。她隻得低頭屈膝,溫順地福了一禮,想要暫時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