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林泠表現出類似于“憤怒”的情緒。在其他時間裡,他仿佛一個溫柔的水潭,靜靜地吸收所有負面能量,将這一切沉入心底,然後慢慢地利用循環淨化掉。他永遠溫柔,平靜,像不染纖塵的白山茶。
可是白山茶身為斷頭花,内部隐藏的能量足以達到自毀,林泠又怎麼可能如他的表面一般平靜坦然。
愛到極處就近乎恨,他就這樣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愛人,像是瀕死狀态下絕望的掙紮。
血順着白凇的脖頸往下流,但是他好像沒有感覺一樣。他知道林泠太累了,太壓抑了,還得逼着自己抑制住強烈的自殺自殘傾向,僅僅隻是因為他愛他。
是他占了便宜,是他應該感到虧欠。
林泠暈過去的時候嘴角還沾着血,他仿佛某根神經忽然斷裂,無力倒在白凇懷裡的時候沒有任何緩沖。白凇被吓了一跳,忙呼叫醫護人員。林霏匆匆趕來,視線在白凇脖子上的傷口上掠過,然後立刻開始檢查林泠的身體狀況。确認血氧沒有跌破臨界值的情況下終于松了口氣,确認林泠隻是精神不濟昏了過去。等他确認了林泠的狀況無礙後才将目光轉向白凇,問他:“脖子上他咬的?”
這不難猜測,畢竟林泠嘴上都還沾着血。
白凇點了點頭,沒作聲。林霏歎了口氣,說:“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白凇明顯猶豫了一下,最後說:“簡單清創就好了,不用包紮。”
林霏有些不理解:“為什麼不包紮?難不成你擔心包紮起來後續他咬不到?”
白凇淺色的眼珠瞅着他,居然真的“嗯”了一聲。
林霏氣笑了。
“……兩個瘋子。”林霏罵罵咧咧,“你還給我整上愛能止痛了是吧?是不是他說一句要喝你的血你現在立刻就願意和我一起去抽400cc?”
白凇:“也行。”
林霏:“神經病。”
“這種關頭我隻要能對他有用我就很滿足了。”白凇歎氣道,“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是最基本的,我要是和一個病人計較我才真不是東西。是我愛他,他現在是為了我在活,是我給他帶來的壓力……是我虧欠他。”
“我怎麼可能有臉不承受他的負面情緒,他已經竭盡全力了。”
林霏面色複雜。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白凇這番話确實有道理,以林泠的脾氣治療療程很有可能進行到一半他就一個人走了,找一個角落頭了卻餘生也比在各種儀器下面吊着命好。他的自殺自毀傾向很嚴重,生命于他不過是随時都可以逝去的無關緊要的東西,隻是因為有了白凇他才會有如此強烈的康複欲望。
最後他還是沒能再說什麼,隻是拿來清創的工具幫白凇處理了一下咬出來的傷口,叮囑他時刻關注林泠的病情,轉身離開。林泠嘴角的血迹已經幹涸成紅褐色,枕頭上也有幾滴變成深色的血滴。白凇心疼地握着林泠的手,忍不住想——要是是他得了這個病,林泠會怎麼樣呢?
林泠或許會哭,會求他好好治療,說他不想離開他。
他倆都是一樣的。他們都很愛對方,倘若因為這些情緒就扔下對方不管,那麼之前所言明的愛意豈不成了笑話。
林泠愛他,但是他沒有安全感,所以當他在病痛中展現自己脆弱的不堪的不夠完美的一面林泠就會焦慮會控制不住情緒。
“我都懂的,教授。”白凇喃喃道,“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如果你願意大發慈悲和我一起去死,我将甘之如饴。”
好消息來得很突然。當病竈出現明顯的好轉和不再擴散的迹象時,林霏和黃老院士都感到無比欣喜。而此時的林泠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經接近麻木,聽到消息的時候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但是白凇能反應過來。林泠猝不及防跌進溫暖的懷抱,錯愕瞪大的眼睛眨啊眨,手緊緊抓住白凇的衣袖。因為重重副作用的疊加他比之前更瘦了,白凇擁抱他的時候,心髒泛起的疼痛讓他一時悲喜交加。停止擴散和明顯好轉都來得很突然,他們在收獲這個結果之前甚至嘗試了沒有什麼希望的幹細胞移植,多少日夜的掙紮,總算換來了一絲曙光。
林泠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相比于其他人的狂喜,他隻是蒼白地勾了勾嘴唇,露出了治療以來最為放松的表情。藥物帶來的不适随着時間推移漸漸走向尾聲,最顯著的變化是他終于吃飯有了滋味,消失的臉頰肉慢慢恢複。
白凇明白身體的好轉和情緒的好轉不太可能同步,經曆過一場大的生死之後的精神世界就像一片廢墟,曾經死撐着的一點希望如今也無需手腳并用地抱着。林泠并沒有比病中更健談,更多時候依舊是白凇絮絮地和他說着話,他安靜地聽。
白凇知道自己必須多說點話,替林泠把話一起說了,林泠才能不那麼痛苦不那麼累。
窗外花開了說,新讀到什麼文段說,數學題做不下去了說,隔壁病房的人搬走了說。白凇隻要能說的話都說,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絞盡腦汁。林泠呼吸都痛所以基本上戴着氧氣面罩看着他不怎麼說話,病房裡隻有白凇的聲音,喋喋不休。
白凇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聽見小教授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他真的是替他把話都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