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統」的教育,為皇權和世家所壟斷。”褚眠冬分析道,“曦帝設太女太師之位,廣納天下各域能者,以授阿昭。”
“世家教育則以太學為主,設國子監,世家後代不論性别,适齡者皆入國子監,習曦帝欽點之書。也因此,參加科舉的學子大都有世家背景。國子監所用教材,其中不少由曦帝親撰,摒棄部分過于陳腐的舊論,而加入更多合乎今事的新知。”
“除限定在皇權與世家之間的「正統教育」之外,還有一個分布最廣泛的教育方式,即家學淵源,亦即父母親屬的言傳身授。”
褚眠冬輕點指尖,“這是最不受身份限制的教育方式,也是對一個人影響最深的方式,不受任何當朝舉措所擾,也因此最難撼動。”
燕無辰執壺,又為兩隻茶盞中添了茶。再看向褚眠冬時,二人皆在對方眸中看見了一絲了然。
燕無辰道:“若昭帝繼承了曦帝之志,若傅尋白當真如坊市傳言所說,忠昭帝、有大才、通時事,想來他的封賞便不會是拜相與入鸾宮中的任何一個。”
褚眠冬說:“相反,他會成為阿昭手中的鋒刃,對持續千載的皇權世家之局揮出的第一刀。”
隻是,這鋒刃是否長久可靠、心甘情願,便需另當别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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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容昭攜傅尋白來訪。
“如何讓一個人心甘情願、長久付出?”
與褚眠冬單獨交談時,容昭這般說道:
“「是愛。讓這個人愛上你,卻得不到全部的你。」母親總是這樣說。”
“母親如先前的每任帝王一般,廣納後宮三千,不為享樂,而以後宮為手段,牽制把控各大世家,鞏固帝權。她需要以此獲得令行禁止的權力,好讓那些與前朝相比太過超前,以至于被視作大逆不道的新策得以一項項切實推行,而非無人響應,變為廢紙。”
容昭垂了眸,“但我知曉,母親并不從這樣的掌控中獲得快樂,也不在這樣的‘被愛’中感到幸福。”
“這方皇權與世家之争的棋局,母親用她任上的數十載,為如今的我撐開了天衍四九之外的人遁其一。”
“我的出身與任何世家皆無關聯,這便是最大的優勢。如非如此,最大的阻礙,将首先來自外戚全族。”
“出航之時,母親帶走了她的肱骨之臣,将朝中重臣之位留空,由我自行安排我的心腹。”
“設太學培養世家後代,讓世家後代中依然有可用之才。待朝中不再任人唯親而任人惟才時,部分世家因此而被削弱,卻有更多世家因家中尚存有才之人而受損甚微,不至于因此而引起大範圍不滿。”
“太學,正是過渡的跳闆。”
她擡眸看向褚眠冬,眸光灼灼。
“如今,我要做的已經很是明晰。”
“開市學,讓寒門布衣得到與世家後代同等的受教育的權利。”
“不同于會被家中長輩教導「姻親即利益綁定」之說的太學生,對市學生的教育,應強調摒棄如此觀念,令其專注于修才能和為實事,而非學成依附世家。”
“定期微服尋訪市學,對其中學生進行随機考校,以對市學所教有所把握;借市學不斷往朝野官員中引入寒門人士,一點點沖散世家積勢。”
“于第一屆市學生出師之際,罷黜後宮,斷絕「姻親即利益綁定」的最大工具。”
“自廢後宮伊始,朝中任免皆以才學為準繩,廢黜無真才實學而憑姻親、親緣上位者,擇懷才學、辦實事者任之。”
話語間,年輕的帝王條理清晰,邏輯亦分明。
“但這其中,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由誰,去領命開設市學?”
“此人不可能于此前毫無積勢。空降之人,行事時三分阻礙都會變為十二分。”
“此人需有真才實學,對市學所授明晰在心,而行事有度,雁過無痕。”
容昭話語一轉。
“除此之外,市學所授,可令其間所出之人皆忠于才學、忠于實事,亦可能令其間所出之仕皆忠于一人。”
“但為國所育之才,不應成了為山長所育之才。因此,最重要的是,此人需從裡至外、完完整整地忠于我。在此人的教導之下,若市學所出者一定要忠于一個人,那個人也隻能是當朝昭帝。”
年輕的帝王阖了眸,話語近乎喟歎。
“我知道母親原本擇定的人選便是傅尋白。”
她輕聲道:
“一個愛着當朝昭帝,卻自知不可能相守的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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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燕無辰與傅尋白同坐案前,對坐飲茶。
“我如何不知,帝王姻親,工具大于真情。世家長子入鸾宮,于朝野所見,便是傅家與新帝牢牢相綁,并非她所願。”
着一襲青竹長衫的青年長長歎息,“一日為世家子,我與她便不可能在明面上相守哪怕一日,這一點,我早已知曉。”
“我卻同樣知曉,正因我是世家子,才在家學淵源下有了有才的基礎;也正因我是世家子,才能在恰好的時候遇見她,同她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