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沈聽野就扛着鋤頭站在了自家後院。
這片約莫半畝大的菜園,是父親生前最後的心血。如今野草瘋長,幾乎要淹沒那些曾經整齊的田壟。沈聽野卷起襯衫袖口,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掄起鋤頭狠狠砸向地面。
"咔嚓"一聲,鋤頭卡在了土裡。沈聽野用力一拽,整個人向後踉跄了幾步,差點摔倒。沈聽野喘着粗氣,看着地上那道淺淺的痕迹——這和他想象中松軟肥沃的土壤完全不同。
"得先澆水。"
沈聽野吓了一跳,轉身看見程墾靠在院牆邊,手裡拎着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晨光中,男人眼角的笑紋格外明顯。
"誰讓你進來的?"沈聽野皺眉。
程墾晃了晃手裡的鑰匙:"你自己給的。"
沈聽野奪過包子咬了一大口,熱乎乎的肉餡燙到了舌頭。程墾笑着搖搖頭,接過鋤頭,輕松地翻起一片土。
"看,要這樣斜着入土,借力使力。"程墾的動作行雲流水,黑褐色的土壤像波浪一樣翻湧開來,"你這地太幹了,得先澆透。"
沈聽野不服氣地搶回鋤頭:"我自己能行。"
程墾聳聳肩,退到一旁啃起了另一個包子。但程墾的目光始終追随着沈聽野笨拙的動作,每當鋤頭卡住時,他的眉頭就會不自覺地皺一下。
太陽漸漸升高,沈聽野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黏在後背上。他的手掌火辣辣的疼,低頭一看,已經磨出了兩個水泡。而整片菜園,他才翻了不到四分之一。
"歇會兒吧。"程墾遞來一條濕毛巾。
沈聽野倔強地搖頭,繼續揮動鋤頭。這一次,鋤刃狠狠砍在了一塊石頭上,震得他虎口發麻。鋤頭脫手飛出,差點砸到一旁的菜架。
"噗嗤——"
牆外傳來一陣竊笑。沈聽野擡頭,看見幾個扛着農具路過的村民正對着他的方向指指點點。
"大學生種地?别糟蹋了好土!"
"沈老師要是在天有靈,非得氣活過來不可!"
"還是回去坐辦公室吧,細皮嫩肉的哪吃得了這個苦!"
嘲笑聲像針一樣紮進沈聽野的耳朵。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水泡裡,疼痛卻比不上胸口那股灼燒般的恥辱感。
"老趙頭,您家玉米地裡的蟲害治好了嗎?"程墾突然提高聲音問道。
牆外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一個戴草帽的老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多虧你們農技站的藥..."
"那今天下午我再去看看。"程墾笑眯眯地說,"順便帶點新培育的菜種給您。"
村民們很快散去了。沈聽野站在原地,汗水順着下巴滴落,在幹燥的土壤上留下深色的圓點。
"别在意。"程墾撿起鋤頭,"他們就是嘴碎。"
沈聽野一把奪過工具:"我不需要你可憐。"
程墾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種子放在田埂上:"這是耐旱的菠菜,适合新手。想種就種,不想種就放着。"說完,他拍了拍沈聽野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沈聽野瞪着那包種子,恨不得一腳踢飛。但最終,他還是彎腰撿了起來,繼續埋頭翻地。
......
三天後,沈聽野的菜園呈現出一幅慘烈的景象。
那些他滿懷希望種下的菠菜種子,要麼被鳥啄得七零八落,要麼幹脆沒發芽。唯一冒出頭的幾株幼苗,也因為澆水不當而蔫頭耷腦。更糟的是,野草以驚人的速度重新占領了田地,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
沈聽野蹲在田埂上,看着自己滿是水泡和老繭的手掌。這雙手能寫出漂亮的企劃案,能熟練操作各種辦公軟件,卻連最基礎的播種都做不好。
夜幕降臨時,沈聽野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屋裡,連燈都沒開就癱在了沙發上。月光透過窗戶,在地闆上投下一片慘白的光斑。沈聽野盯着那片光亮,突然覺得自己的努力可笑至極——他根本就不是務農的料。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響動從後院傳來。沈聽野警覺地坐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
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彎腰在他的菜園裡忙碌。程墾的動作很輕,但效率極高——拔草、松土、補種,一氣呵成。在他身後,一排排整齊的小苗已經挺直了腰杆,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沈聽野的胸口突然湧上一股熱流。他想沖出去質問程墾為什麼要多管閑事,但雙腳卻像生了根一樣無法移動。沈聽野隻能靜靜地看着,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在他的失敗上重建希望。
後門"吱呀"一聲輕響。程墾走了進來,身上還帶着泥土和青草的氣息。他顯然沒料到沈聽野就站在黑暗中,吓了一跳。
"你......"
"誰讓你動我的地了?"沈聽野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程墾在月光下眨了眨眼:"我隻是......"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沈聽野突然提高了聲音,"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好,用不着你來提醒我!"
程墾靜靜地等他說完,然後走到窗前,指着外面的菜園:"去看一眼。"
"什麼?"
"就一眼。"程墾的聲音出奇地柔和,"然後我馬上走。"
沈聽野咬着牙,跟着他來到後院。月光如水,照亮了那片煥然一新的菜地。那些白天還奄奄一息的幼苗,此刻竟然挺直了莖幹,嫩綠的葉片上還挂着晶瑩的露珠。
"怎麼會......"沈聽野蹲下身,輕輕觸碰一片葉子。
"土地不嘲笑任何人。"程墾在他身旁蹲下,手指輕撫過土壤,"它隻對耐心的人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