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野的視線突然模糊了。他低下頭,不想讓程墾看見自己的眼淚。
"這些苗本來就活着,隻是缺水缺肥。"程墾抓起一把土,在指間撚開,"你看,土質其實很好,你爸打理得很用心。"
月光下,程墾的側臉線條格外分明。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沈聽野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對土地的愛是如此純粹而深沉。
"為什麼幫我?"沈聽野輕聲問。
程墾轉頭看他,眼睛在月光下像兩潭深水:"因為我相信你能學會。"他頓了頓,"就像林老師當年教我一樣,耐心得很。"
夜風拂過菜園,幼苗輕輕搖曳。沈聽野深吸一口氣,泥土的芬芳充滿了他的胸腔。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生根"。
"明天......"沈聽野猶豫了一下,"能教我澆水嗎?"
程墾笑了,左眉骨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銀光:"五點,别睡懶覺。"
天還沒亮,沈聽野就被一陣規律的敲窗聲驚醒了。
沈聽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床頭的鬧鐘顯示4:50——比約定時間還早了十分鐘。敲窗聲再次響起,這次還伴随着程墾壓低的聲音:"起床了,菜苗可不等人。"
沈聽野掙紮着爬起來,胡亂套上衣服。冷水拍在臉上,總算驅散了些許睡意。推開後門時,晨露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哆嗦。
程墾已經等在菜園裡,身旁擺着兩個水桶和一把長柄木勺。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像一尊伫立在田間的雕塑。
"這麼早?"沈聽野揉着眼睛。
"澆水就得趕在日出前。"程墾遞給他一個水桶,"這時候土溫低,水分不容易蒸發。"
沈聽野接過水桶,指尖不小心碰到程墾的手背——粗糙、溫暖,帶着常年勞作的痕迹。沈聽野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水桶差點掉在地上。
程墾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窘迫,自顧自地示範起來:"看好了,舀水要這樣——"程墾彎腰從桶裡舀起一勺水,手腕輕輕一轉,水呈扇形灑出,均勻地覆蓋在一排幼苗周圍,"不能直接澆在根上,會傷苗。"
沈聽野學着他的樣子舀水,結果半勺水都潑在了自己褲腿上。
"手腕放松。"程墾站到沈聽野身後,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調整姿勢,"像這樣,用巧勁不是蠻力。"
沈聽野僵住了。
程墾的胸膛緊貼着沈聽野的後背,呼吸噴在他的耳際,溫熱而潮濕。沈聽野能聞到對方身上混合着肥皂和青草的氣息,莫名讓人安心。
"再試一次。"程墾松開手,退後一步。
這一次,水花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均勻地灑落在菜苗周圍。沈聽野驚訝地睜大眼睛,轉頭看向程墾,後者正沖他豎起大拇指。
"不錯,繼續。"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沈聽野機械地重複着舀水、潑灑的動作。起初還算順利,但随着疲勞的累積,沈聽野的動作開始變形。一勺水沒控制好力度,直接沖倒了幾株嫩苗。
"該死!"沈聽野慌忙蹲下,試圖扶正那些被沖倒的幼苗。但纖細的莖幹已經折斷,嫩綠的葉子可憐巴巴地耷拉在泥土上。
程墾蹲在他身旁,檢查了一下受損的幼苗:"沒事,補種就行。"他的語氣平靜得讓人惱火,"初學者都這樣。"
"我不該犯這種低級錯誤。"沈聽野攥緊了木勺,指節發白。
"知道為什麼倒苗嗎?"程墾随手拔起一根雜草,"你太用力了,總想着一次澆透。但澆水就像交朋友,得慢慢來。"
沈聽野擡頭看他,晨光中程墾的眉眼格外清晰,左眉那道疤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現。
"再來。"程墾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
太陽完全升起時,兩人終于澆完了整片菜園。沈聽野的襯衫已經濕透,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潑灑的水。他的右手腕酸痛不已,虎口處的水泡又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手給我看看。"程墾突然說。
沈聽野下意識地把手藏在身後:"沒事。"
程墾不由分說地抓過他的手腕,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沈聽野的手掌一片狼藉——水泡破了皮,露出下面粉色的嫩肉,指縫裡全是泥土。
"怎麼不早說?"程墾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
沈聽野想抽回手:"種地哪有不受傷的。"
程墾沒理他,轉身進屋,不一會兒拿着醫藥箱出來。
程墾動作麻利地用生理鹽水清洗傷口,然後塗上一層透明的藥膏。藥膏涼絲絲的,立刻緩解了灼燒感。
"明天戴手套。"程墾用紗布輕輕包紮,"農活是持久戰,不是逞一時之勇。"
沈聽野低頭看着自己被包紮好的手,突然鼻子一酸。這段時間以來,程墾就像這雙粗糙卻溫柔的大手,一次次将他從泥潭中拉出來。
"謝謝。"沈聽野輕聲說,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程墾收拾着醫藥箱,假裝沒聽見。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輪廓。遠處傳來公雞的啼鳴,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
"明天還來嗎?"程墾突然問。
沈聽野看着菜園裡那些挺直了腰杆的幼苗,葉片上挂着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想起程墾說的那句話——土地不嘲笑任何人,它隻對耐心的人誠實。
"來。"沈聽野聽見自己說,"五點,我不會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