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遠遠望着,捏着小心走了進來,尖聲尖氣:“殿下,禮娘子在長慶宮,盼着見主子一面。”
代王眼中精光一閃,不耐煩地道:“她又有何事!難得進趟宮還不安分,若讓人知道她與本王的關系,今後她也不必再替本王做事了!”
内侍陪笑道:“還不是為了她妹妹,這次說實在是忍不了了,從王府偷偷送信給了禮娘子,禮娘子哭得不行,想請王妃親自去一趟,找個借口讨走她妹妹。”
代王揮手:“宮中人多眼雜,本王不見。”
内侍不敢再遞話,隻好退下。
石思禮跪在長慶宮,苦等不見代王,隻有一個小宮女前來,潦草答複了幾句,遂斷絕了那一點渺茫的希望,整個人癱軟在冰涼的地磚上。
良久,她下定決心,擦幹臉上的淚痕,掙紮起身。
她昂首漠視着曾經熟悉的宮室,不再有任何留戀。
從九歲開始,她與妹妹便在長慶宮做打雜的小宮女,伺候代王的生母張淑人,十二歲那年,姐妹倆入了代王的眼,被帶出宮改頭換面,成了安王府上的奴婢。
兩年後,妹妹以身侍虎,做了安王的房裡人,而她則去了寶璐樓,是以盧元珉并不敢給她臉色看,甚至還要讨她的好。
可安王近年來愈發殘暴,妹妹她已經快熬不住了。
可代王冷漠不肯施救,唯今之計,隻有背刺代王,投靠新主,才能救回妹妹。
趙初荔輾轉在宴會各處,從含涼殿到樓台水榭,又從太液池到梅花林,臣屬們面上增輝,紛紛對她表達感念皇恩之意。
石思禮來到梅林,紅腫的雙眼框住她的身影,心裡忽然想到,身上穿的火狐披風還是她賞的。
一股暖流湧向心底,石思禮攏緊披風,毅然加快腳步,投向了她。
“殿下,能否抽空聊一聊?”
曹笑雲終于找到空子,靠近她左右,小聲建議。
趙初荔看見朝她走來的石思禮,正欲招手時,被曹笑雲截到了一旁。
雖是冬日,梅花林中卻不寒冷,亭中數處燃着火盆,設置桌案氈席,可供人歇腳。
“禮娘過來,随我一起去亭中。”趙初荔的态度讓石思禮震動,以這位殿下的詭谲心思,不可能不對她的身份起疑。
石思禮依言來到亭内,乖巧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曹笑雲随便選了個位置,目光警惕地掃過她。
趙初荔溫然笑了:“不必如此緊張,禮娘她不會說出去的。”
“殿下格局遠大,是下官多心了。“曹笑雲客氣完,話鋒一轉。
“下官本以為不過一頁火災記錄,再難也能查到,沒想到此事好比羚羊挂角,時至今日,下官才敢說有了結論,但依舊是沒有證據。”
他深吸一口氣:“那頁火災記錄,記載着瑰月樓失火當晚,所有受害者的姓名和籍貫,其中有四人是到永安赴考的書生,他們的名字如今天下皆知,毀掉記錄的人當初不願留下的,應該就是他們幾位的名字。據下官追查分析,此事并非沈希所為。”
趙初荔垂眼聽完,安靜地望着他。
她因查出科舉案的真相,在朝堂受益良多,若此事并非沈希所為,那也就是說,科舉案背後還另有他人,且此人的地位高于沈希,才讓他甯願獨自承擔,也要了斷線索。
曹笑雲起身,走到亭邊,折下了一支嬌豔的梅花,來到她的面前,低下頭在地上寫字。
一豎,一橫不出頭。
朱紅花瓣落在堅硬的地磚上,她虛弱地阻止:“夠了。”
沈希是吏部尚書,勢力居于他之上的,朝中隻剩下寥寥兩人——林太傅和虞仆射。
“這便是下官的結論,但若要證據,下官隻能回答殿下,沒有任何證據。”
“沈希當年剛從南陌書院院使升任吏部,根本無法将手伸進大理寺,更無膽略獨自做下科舉大案,他的背後一定有人,經查,這些年經沈希提拔的官員,不是虞家的門生,就與虞家有關,沈希這個吏部尚書,隻是做了台前的木偶,真正在幕後指揮他的,就是虞家。”
曹笑雲說完,躬身向後退下。
趙初荔渾身冰涼,她明白自己發掘出了一粒危險的種子,之後的事已不再受控制。
忽然之間,她感到心底、腦海、甚至體内,有無數層意識在蠢蠢欲動,它們交織共振,就像一粒火星落進煤海,噗哧竄紅,點燃了深長的黑暗,心流逐漸清晰,就像在她的體内長出了另一個人,讓她變得跟過去完全不同。
這一刻如同一個分界點。
石思禮見她臉色很差,隻能咽下肚子裡的話。
不一會兒,嘉月匆匆找了來:“宗師已到含涼殿,聖人很快便到,殿下随我去更衣吧。”
趙初荔坐着沒動,她盯着亭外的梅林,思緒猶如狂瀾。
北風呼嘯而來,林中下起了花瓣雨,梅花超速旋轉降落,人眼辨不清風力要将花瓣裹挾到何方,隻看到漫天無數的紅影。
角落裡,火盆裡的銀絲炭發出嘶嘶的聲音,似乎也畏懼這寒風的威力。
她冷黑的眸子好像一面鏡子,照着炭火,在寒風中,無數次紅了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