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倉庫的老于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臉上有一道疤,個頭得有一米八多,瘦高瘦高的,看着很不好惹的樣子。
他拿了條子看了眼,又瞅了下席于飛放在他面前的一包大前門,一個字都沒說,直接轉身進了倉庫。
“老于就這樣,不愛說話。”周建民小聲跟席于飛嘀咕,“他媳婦家裡成分不好,老丈人一家子都去了大西北,媳婦登報跟他老丈人劃清界限之後沒倆月就上吊了,留下仨孩子。你說倒黴不倒黴,他老丈人一家子高知,結果落這麼個下場。”
周建民很是唏噓,顯然對這幾年發生的這些奇葩事十分看不過眼。
也是因為這些事,單位對老于十分照顧。讓他看倉庫也是三班倒,他隻上白班,這樣方便回家照顧孩子。說是最大的那個剛滿十六歲就被弄去下鄉了,剩下兩個小的,一個十一歲,一個九歲。
也就是說老于媳婦上吊那年,家裡孩子還都很小,最小的估計剛斷奶。
其實原本老于家老大可以不用下鄉的,但他家跟席家情況差不多,一直有人盯着,動不動就舉報,把他們家當黑餘孽。
席于飛問了一下,直到于家老大是個小子,今年剛下鄉。想想再過幾年知青就能返城了,也就受點兒罪。
隻要撐過這幾年,老于老丈人家平反,孩子也會得到補償。
沒一會兒,老于從倉庫裡抱了一大包東西出來。
裡面是兩套制服,一套春秋的,一套冬天穿的。從背心到秋衣秋褲,從帽子到單鞋棉鞋,還有一件厚實的軍大衣。其中外衣竟然還是兩身,這樣可以随時替換。
怪不得鐵路這邊工作那麼貴,裡面待遇是真的好啊。隻可惜他家不是鐵路子弟,否則家裡孩崽子們從托兒所到初中高中,都可以直接在鐵路學校讀書了。
跟衣服一起拿出來的還有一個大茶杯,一個帆布提包,上面都印着鐵路局的字樣。
“齊了。”老于說完,把桌上的大前門拿起來往兜裡一塞,轉身進了他自己的值班室。
“行了,裝好自己拎着,我給你送出去……诶,你還沒認師傅了吧?宋科長給你介紹的是哪個師傅?”周建民好奇的問。
“還沒介紹呢,讓我領了東西去他辦公室。”席于飛撓了撓頭。
他現在隻記得上輩子自己那個師傅姓王,對他态度并不好,當然,他自己的态度也不咋地。反正每次出車都會挨罵,不是這裡沒打掃幹淨,就是那裡沒收拾利索。甚至車裡出了事,或者他跟乘客吵架,最終都會挨罵。
想想其實也是自己的問題,席于飛覺得任何一個老師傅面對成天挂個狗臉的傻小子都不會有什麼太好的态度的。
人家又不欠你的,再說帶個新人還費心呢,自己又沒給老王師傅送禮,話也不會說好聽的,那老王态度能好才怪呢。
“哦哦哦,”周建民轉腳又帶着他往辦公樓溜達,“咱們京城站可是個大站,有不少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宋科長人不錯,應該能給你介紹個好師傅。哎,其實我也想跟車,可惜我家裡不讓。”
周建民說完,又沖着席于飛擠了擠眼,“出車,如果去富裕的大城市,能見識挺多的。你這一路多聽多看,以後有了啥好東西,可别忘了咱哥們兒。”
席于飛一臉裝傻,“啊,如果去了大城市,我買當地土特産給你帶回來。”
“個傻小子!”周建民嘎嘎樂,“要啥土特産啊,嗨,我先不給你說,等你跟幾趟車之後如果看出事兒來就問我。我看你小子投緣,到時候多點撥點撥你。”
“謝謝建民哥,以後我有什麼不懂的,一定來問你!”席于飛真把自己當傻小子了,笑的滿臉是牙。其實他心裡對周建民的話門清,但自己還沒正式跟車呢,如果懂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等上了二樓,周建民就跟席于飛分道揚镳,他着急回辦公室嗑瓜子兒呢。
席于飛拎着大帆布包,懷裡還抱着個棉大衣,吭哧吭哧的走到宋科長辦公室門口,“報告,宋科長,我是席于飛,我能進來嗎?”
裡面又傳出來一陣笑聲,還不隻是一個人的。
“進來吧,”一個粗嗓門道:“這是從鄉下民兵連鍛煉過的嗎?這嗓門,不錯。”
席于飛推門進去,看着房間裡多出來的四個人,又看了看宋科長,“宋科長,我領了東西回來了。建民哥說您要給我介紹師傅?”
“小周那孩子狗肚子裡存不住二兩油,有點兒啥都突突出來。”宋科長桌子上還放了些瓜子兒,他指了指瓜子兒,“咋,你就給他們送瓜子花生吃,怎麼就不給我送?”
席于飛:……
這不是覺得一個科長在辦公室嗑瓜子不好看嘛。
哪有給領導們送瓜子吃的。
粗嗓門他們就坐在宋科長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茶幾上也放着瓜子花生,還有水果糖。
茶幾上還放着個幹淨的煙灰缸,不過房間裡沒人抽煙,隻有瓜子的香味。
“宋科長喜歡吃的話,我讓我東北那邊的親戚再寄點兒過來?不過得等等……”
“嘿喲,這小子還挺實在的。”粗嗓門大笑道:“你宋科長不抽煙不喝酒,就喜歡嗑瓜子兒。以前當兵的時候,他兜裡總是揣着零嘴兒……”
粗嗓門沒說完,就被宋科長一聲咳嗽制止了,“行了行了,你個老侯,總把那點兒事翻來覆去的說。對了,席……席老六對吧?”
席于飛:……
“宋科長,我叫席于飛。”
“嗨,我知道你叫席于飛,你不是排行老六嗎?”宋科長指了指粗嗓門他們幾個,“老侯,以前是我戰友。旁邊那個長得黢黑的是他大徒弟,你以後就跟着他學。”
“什麼叫長得黢黑,”候車長翻了個大白眼,然後笑呵呵的看着席于飛,“老六啊,這是你大師兄,他姓梅,梅花的梅,叫梅雨,就是南方梅雨天那個梅雨。”
席老六:……